知道了名字,看到了照片,顾洲心里那份混杂着恐惧和同情的好奇心像野草一样疯长。那个叫王伟的程序员,那个死在工位上的男人,他的鬼魂到底想干什么?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的人如同退潮般迅速离去,很快只剩下顾洲一个人。白炽灯管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几盏基础照明,将偌大的办公区映照得一片冷清,阴影在密集的工位隔断间拉得很长。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顾洲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挣扎了很久。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回家,但某种莫名的冲动却牢牢钉住了他。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空置的工位区域,尤其是最里面那个角落——王伟的“据点”。
最终,好奇心又或者说是作死的心战胜了恐惧。他站了起来,揣好那枚越来越依赖的五帝钱,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昏暗的区域走去。
越走近,那股熟悉的、阴冷的寒意就越明显。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呼吸都有些费力。周围明明还亮着几盏灯,却总觉得那片角落的光线格外暗淡,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着。
他在距离那个空工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有点冒汗。
通灵眼在这种近距离的刺激下自动开始工作,视野里的景物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工位上方盘旋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浊气”,比办公室里其他地方浓郁数倍,不断翻滚着,散发出强烈的焦虑、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仅仅是站在这里,顾洲就感觉自己的情绪被拉扯得有些低落,胸口发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吴大爷教的口诀,在心里默念:“心神安宁,邪祟不侵;气沉丹田,百脉自清……”
有点用,但效果有限。那团负面能量的浓度太高了,像一堵无形的墙,排斥着一切外来者。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抽屉上。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
抽屉卡住了,没拉动。他稍微用了点力。
“咔哒。”抽屉猛地弹开了一点。
一股更阴冷的风从抽屉缝隙里吹出来,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顾洲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抽屉完全拉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灰。但在抽屉最里面,靠角落的地方,似乎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加班申请表。纸张泛黄,边缘卷曲,摸上去冰凉刺骨,仿佛在冰箱里冻过。
表上填着名字:王伟。部门:研发部。申请加班时间:……
而申请理由一栏,只打印着一行冰冷的宋体字:“项目紧急,需连夜调试。”
最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在“部门经理审批”和“公司审批”那两栏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签字或盖章的痕迹。
就像……这是一张从未被批准,却又被默认执行了的死亡通知单。
顾洲的手指有些发抖。他几乎能想象出,王伟在死前那个晚上,拿着这张或许根本没人会看的申请表,独自一人坐在这里,面对着永远也调不完的bug,直到生命耗尽……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五帝钱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发烫,烫得他大腿一疼。
同时,他感到一股强烈且充满恶意的视线从背后刺来。不是来自工位,而是来自……他身后昏暗的办公区方向。
顾洲猛地回头。
办公区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沉默的工位和冰冷的机器,没有任何人影。
但他心脏狂跳,那股被窥视的感觉清晰得可怕。他不敢再待下去,慌忙将那张冰冷的申请表塞回抽屉,像逃一样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
坐下之后,他的心还在砰砰狂跳,后背冷汗涔涔。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鼠标,唤醒电脑,然后立刻关机走人。
手指还没碰到鼠标,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屏幕,却“啪”一下,自己亮了起来!
没有显示登录界面,也没有任何程序窗口。
整个屏幕,被一张巨大的、像素低劣的照片完全占据——正是他昨天在新闻里看到的,王伟那张疲惫不堪的工作照!
照片上的王伟,保持着那个僵硬而疲惫的笑容,一双因过度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穿透屏幕地凝视着顾洲!
顾洲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僵了。他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照片上,王伟那双原本只是疲惫的眼睛,开始发生变化。眼白的部分迅速被浓郁的、不祥的漆黑吞噬,瞳孔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洞的黑窟窿!
紧接着,从那两个漆黑的窟窿里,缓缓地、粘稠地,流下了两行暗红色的、如同血泪般的液体!
血泪划过他僵硬微笑的嘴角,滴落在照片的下缘,仿佛就要滴落到现实的桌面上来!
无声的、诡异的、极度恐怖的画面,就这样死死地钉在屏幕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毒和绝望!
“卧槽!”顾洲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差点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就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差点翻倒的椅子。
顾洲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扭头,只见秦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他身后。
一身现代装扮却掩不住那身千年鬼王的凛冽气场,他面色冷凝,那双深邃的红眸正锐利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幅恐怖的血泪照片,眉头微微蹙起。
“大、大佬?!”顾洲声音都在发颤,又是惊吓又是意外,“你、你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家打游戏或者修炼吗?!
他的惊叫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幸好此时已无人经过。
秦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依旧锁定屏幕,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嫌弃?
“不过是个困于此地的残魂,怨气倒是比想象中精纯不少。”他冷冷地评价道,随即视线转向惊魂未定的顾洲,带着几分审视,“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惹得它如此‘眷顾’于你,甚至不惜耗费魂力显化此等景象?”
他的出现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虽然语气依旧毒舌,却莫名让顾洲狂跳的心脏找到了一点依靠。
顾洲瘫在椅子上,指着屏幕,语无伦次:“我、我没惹它!我就……就去它工位看了看……找到张以前的加班申请表……回来就、就这样了!它它它……它是不是想弄死我啊?!”
在远处走廊尽头,一个加班刚走的同事似乎听到了点动静,疑惑地朝这边望了一眼,只看到顾洲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表情惊恐,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洲?还没走?跟谁说话呢?”那同事喊了一嗓子。
顾洲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赶紧对着空气摆手:“没、没事!我……我自言自语,复习项目要点呢!这就走!”
那同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心里嘀咕:完了,又一个加班加魔怔的。
秦渊对这个小插曲毫不在意,仿佛那同事根本不存在。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那流着血泪无声嘶吼的照片,又看了看顾洲吓得发白的脸,冷哼道:“弄死你?若真想如此,你早该毙命于前几日那极寒之境了。此等显化,耗费不菲,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它痛苦无法自抑的宣泄。”
“警告?警告我别多管闲事?”顾洲稍微冷静了点,但还是不敢看屏幕。
“或许。”秦渊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红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也或许……是在向你展示它的痛苦,希冀有人能看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此地……倒是比那破宅子有趣些。汇聚的怨念与绝望……颇为浓郁。”
顾洲:“……”大佬您的用词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血泪图像猛地闪烁了几下,像是信号不良一般,然后倏地一下消失了。电脑屏幕恢复了正常的休眠状态,一片漆黑。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顾洲狂跳的心率和冰冷的手脚都在提醒他,那绝不是幻觉。
秦渊收回目光,仿佛对那消失的图像失去了兴趣。他低头看向还瘫着的顾洲,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懒洋洋:“看来,你这份‘薪奴’的活计,比本王想的要精彩得多。”
顾洲苦笑,精彩?他宁愿不要这种精彩!
“此事,暂且有点意思了。”秦渊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就准备消失。
以往顾洲都是巴不得这位爷赶紧走,别给他惹麻烦。但此刻,看着秦渊即将消失的模糊身影,再环顾这栋空旷、冰冷、不知道还藏着什么鬼东西的大楼,一股强烈的恐惧和孤独感猛地攫住了他。
“等、等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秦渊的衣袖!
入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冷丝滑触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非人间的寒意。
秦渊的身影凝实了一些,他停下动作,微微侧头,那双红眸带着明显的诧异和不悦瞥向顾洲抓住他袖子的手:“……放手。又想作甚?”
顾洲被他一瞥,吓得手一哆嗦,但愣是没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声音都有点变调:“那、那个……大佬……能不能……一起回家?”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脸上有点发烫。他居然在求一个鬼王送他回家?!
秦渊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嫌弃:“……回个家还需人陪?你这胆子,是纸糊的不成?”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立刻甩开顾洲的手,也没有立刻消失。
顾洲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这、这楼太邪门了!我、我一个人不敢去坐电梯……万一……万一在电梯里又……”他说不下去了,但惨白的脸色和眼神里的惊恐足够说明问题。
秦渊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麻烦又无用的东西。最终,他极其不耐烦地、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麻烦。”
但他却没有再挣脱,也没有消失,只是任由顾洲抓着他的袖子,然后迈步朝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那姿态,仿佛不是在陪一个吓破胆的凡人,而是在遛一只死皮赖脸缠上来的蠢狗。
顾洲如蒙大赦,赶紧抓着他的袖子,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敢远离。
看着秦渊那挺拔却冰冷的背影,感受着袖口传来的微弱牵引力,顾洲狂跳的心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虽然过程有点丢人,但……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