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国际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亮堂。
顾洲跟着人群走出电梯,踏入新的办公区域,第一感觉就是白,刺眼的白。冷白色的LEd灯带嵌在天花板上,散发出毫无温度的光,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连地毯纤维里可能藏着的灰尘都无所遁形。
工位是崭新的,灰白色的隔断板比人还高,一个个小方格排列得密密麻麻,像蜂巢,又像……呃,顾洲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太吉利的比喻,有点像整齐排列的骨灰盒。他赶紧把这念头甩出去,肯定是栖园住久了,看啥都像阴间配置。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气味:新电脑的开箱塑料味、皮革椅子的味道,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试图掩盖一切的空气清新剂柠檬味,闻久了有点闷人。
“哇!全新的人体工学椅!”小李已经兴奋地摸上了自己的新椅子。
小张则在各个工位间穿梭,比较着谁的隔断更宽一点,谁的窗外风景更好。“顾洲!你快来看!这边好像能看到一点江景呢!”
顾洲扯出个笑,敷衍地点点头。他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工位,在最里面,背对着走廊,前面是厚实的隔断,旁边是堵墙,唯一的“窗外风景”是对面另一栋大楼同样厚实的玻璃幕墙。
挺好,够隐私,也够压抑。他默默坐下,感觉像被塞进了一个高级的白色盒子里。
脖子上的玉佩似乎动了动,传来一丝带着嫌弃意味的凉意。顾洲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用气声嘀咕:“忍忍,大佬,凑合一下,这儿租金估计比我的房贷还贵呢……”
“所有人!五分钟后来大会议室开会!”张经理洪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炸开,吓得几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同事一哆嗦。
得,屁股还没坐热呢。
大会议室里,张经理站在投影幕布前,红光满面,仿佛搬了个新家就走上了人生巅峰。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搬家后的第一次训话。
“同志们!新的环境,就要有新的气象!公司花大价钱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我们创造更好的工作条件吗?是,但不全是!”他挥舞着手臂,“更是为了激发大家的狼性!看看窗外!看看这环境!cbd核心区!在这里工作的,都是精英,都是奋斗者!”
顾洲低着头,努力减少存在感,心里开始自动翻译:更好的工作条件=更方便加班,激发狼性=往死里卷,精英奋斗者=加班不要命。
“以后,我们要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项目进度要提速!工作效率要翻倍!我知道,大家可能会觉得辛苦,但是!”张经理声音拔高,“年轻人,不要老是计较加班那几个小时!要看到平台的价值,看到未来的发展!公司就是你们的家,要像爱家一样爱公司!”
顾洲嘴角抽了抽。神特么家。谁家天天让你熬夜干活还跟你谈狼性?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他莫名觉得,这亮堂崭新、却让人喘不过气的办公室,比他那栋晚上偶尔闹点小动静的栖园还像“凶宅”。栖园闹的是鬼,这儿榨的可是活人的阳气!
张经理还在滔滔不绝:“……所以,从今天起,我们的‘自愿加班激励计划’正式启动!每晚九点后下班的,享受免费夜宵补贴!十点后的,报销打车费!冲刺阶段,我们更要发扬以司为家的精神!”
底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小张在底下偷偷翻白眼,小李一脸愁苦地计算着又要晚回家多久,老王则耷拉着眼皮,一副“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麻木表情。
顾洲在心里已经把张经理吐槽了一百遍。还以司为家,你怎么不直接把床搬来呢?哦对了,据说有的公司还真有睡眠舱,看来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玉佩。大佬,听见没?这就是现代资本主义的福报。比起你们那年代的地主老财,是不是狠多了?
玉佩安静如鸡,大概是对这种级别的压榨都表示鄙夷。
会议终于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中结束了。大家回到工位,开始收拾东西,连接电脑,熟悉新环境。
顾洲忙活了一阵,总算把电脑捣鼓亮了。新电脑速度倒是快,但他总觉得屏幕好像过于亮了,看久了眼睛发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老觉得这冷白色的灯光下,同事们的脸色看起来都有点发青,没什么活气。
一下午就在这种莫名压抑的氛围中度过了。下班时间到了,却没几个人动。
小张磨磨蹭蹭地整理文件,小李看着电脑屏幕发呆,老王早就不知溜哪儿去了。张经理则背着手在办公区里溜达,视线扫过每一个还没走的人。
顾洲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再加上他得赶紧回家。家里还有俩“祖宗”等着他投喂呢,其中一个还是暴脾气,他硬着头皮开始关电脑。
“小顾啊,”张经理的声音阴魂不散地飘过来,“这就走了?新环境不多适应适应?晚上有个项目说明会,你不听听?”
顾洲心里骂娘,脸上堆笑:“经理,我家里有点急事,真的得先走。说明会的资料我明天一定仔细学习!”
张经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不识抬举”。
顾洲如蒙大赦,抓起包就溜。走进电梯,看着数字一层层往下跳,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新地方,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就这么过着。加班成了常态。顾洲虽然尽量准点溜,但架不住任务多,还是被迫加了几次班。
又一次加班夜。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小张和小李早就扛不住溜了,只有顾洲和一个隔壁组的哥们还在对着电脑死磕。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嗡鸣和键盘敲击声。那冷白色的灯光显得更加刺眼,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隔断板上,有点变形。
顾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脖子上的玉佩越来越凉。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一丝极淡的、来自玉佩内部的烦躁情绪,秦渊大爷显然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他加班。
隔壁的哥们终于也扛不住了,打着哈欠收拾东西:“顾洲,还不走?我顶不住了,先撤了。”
“马上,弄完这点就走。”
那哥们走了之后,整个办公区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有点……过分了。空调好像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运作。
顾洲加快了速度,只想赶紧搞定走人。
突然。
“嗒……嗒嗒……嗒……”
一阵极其清晰的键盘敲击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节奏很快,很用力,带着一种焦躁的、仿佛在赶工拼命的感觉。
顾洲的手指僵在了键盘上。
这层楼……除了他,还有别人吗?他刚才明明看着隔壁组那哥们进电梯的。
保安巡逻?也不会跑来敲键盘啊。
他的心慢慢提了起来,后背有点发凉。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声音好像是从远处,那片黑漆漆的、还没人入驻的工位区域传来的。
那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
而就在那片黑暗中,那急促的键盘敲击声,还在持续地响着。
“嗒嗒嗒……嗒嗒嗒……”
一下下,仿佛敲在人的心脏上。
顾洲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