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夜空被推向了极致的热烈与辉煌。一簇簇巨大的烟花以近乎蛮横的姿态接连炸开,金色、紫色、绯红、碧蓝……绚丽的光流交织奔涌,如同天神打翻了调色盘,将墨色的天幕渲染成一片流动的、燃烧的星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恢弘激昂的交响乐完美融合,淹没了世间一切杂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场盛大的光影盛宴中屏住了呼吸。
城堡在强光下轮廓分明,又在瞬息间被新的色彩覆盖。光雨倾泻,映亮了下方面孔,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惊叹与迷醉。安安骑在苏既望的肩头,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发出“哇哇”的欢呼,完全沉浸在这童话般的梦境里。
文砚知仰着头,瞳孔中被漫天华彩填满。那极致的美,带着一种摧毁性的力量,冲击着感官,也冲刷着理智的堤坝。周身被喧嚣包裹,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真空般的寂静。苏既望坚实可靠的肩膀近在咫尺,传来温热的体温;儿子快乐的笑声就在耳畔,清脆悦耳。在这一刻,所有的隔阂、伤痛、算计,似乎都被这绚烂到不真实的光芒暂时蒸发、淡化。
就在烟火表演达到最高潮,无数道光束冲天而起,在夜空最高点汇聚、爆裂成一片几乎照亮整个世界的、盛大无比的璀璨星云时——
苏既望侧过了头。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漫天流光在他深邃的眼底疯狂跳跃、燃烧,将那里面的紧张、期盼、以及积攒了五年的、近乎卑微的爱意,照得清晰无比。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壮丽的背景。他必须在这最盛的辉煌下,说出那句话,仿佛唯有如此极致的场景,才配承载他重若千钧的祈求。
他的目光,穿透闪烁不定的光影,牢牢锁住文砚知被烟火映得忽明忽暗的侧脸,深深望进她带着一丝迷离的眼眸深处。
“砚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颗投入狂涛中的定锚石,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轰鸣,精准地传入她的耳中。
文砚知心脏猛地一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被他眼中那股近乎悲壮的真诚与渴望定在了原地。
苏既望凝视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烟火的爆炸变成了慢动作,光芒的流转也变得粘稠。周围所有的欢呼和音乐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只剩下他这句话,和他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
他没有停,用尽最后的力气,补上了那句最关键、也最沉重的理由,那理由无关风月,只关血脉与责任,却也直指核心:
“给安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也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对自己的救赎渴望,“也给我们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家”。
这个字眼,像最后一道最强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文砚知心上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漫天的烟火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此刻却在她面前紧张得像个初次告白少年般的男人;这个笨拙地学着照顾孩子、会因为儿子一声无心的“爸爸”而眼眶发红的男人;这个在最美妙的时刻,撕开所有骄傲,只求一个“重新开始”机会的男人。
完美的场景,契合的时机,真挚的恳求,以及……那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所有感性因素都在叫嚣着答应。这一刻的浪漫与圆满,具有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几乎要让她点头,让她相信,过去可以一笔勾销,未来可以从此晴空万里。
理智在极致的情感浪潮冲击下,发出细微而尖锐的警报,却被淹没在巨大的幸福感与同情心之下。
她的嘴唇微张,一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那音节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她眼前猛地闪过一些画面——是五年独自挣扎的深夜,是医院走廊里冰冷的灯光,是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是无数个需要依靠却只能靠自己的瞬间……那些烙印在骨子里的独立与警惕,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她即将决堤的情感。
她看着他,眼中情绪剧烈翻涌,渴望、挣扎、恐惧、迷茫……最终,全都化为一片复杂难言的水光。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这样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苏既望屏住呼吸,心脏悬在悬崖边缘,等待着他的审判。夜空中的烟火,恰在此时,缓缓寂灭。最后一缕光痕划过天际,消失无踪。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与寂静,只有远处乐园的灯光幽幽地亮着。
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刹那,文砚知极轻、极缓地,吸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