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苏既望那无声滚落的泪水,像滚烫的熔岩,灼伤了文砚知的眼睛,也仿佛烫穿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坚硬的冰壳。书房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寂静,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和泪水砸落在地板上的微弱声响,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五年无法言说的重量。
文砚知移开了视线,无法再继续承受那双盛满痛苦与卑微祈求的眼睛。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秒,那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理性堤坝,会彻底溃散。她需要空间,需要氧气,需要独自舔舐这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和情感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内心。
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虚浮。她没有去看苏既望,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需要时间。”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冷漠的拒绝,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只是四个字,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此刻最真实、也最必要的状态。
苏既望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的光芒。他死死地抿住唇,抑制住喉咙口的哽咽,用力地、几乎是仓促地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好。我有的是时间。多久……都可以。”
他没有追问“需要多久”,没有试图讨价还价,更没有趁机提出任何要求。他只是给出了一个承诺,一个无限期的等待。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给的,也是她最需要的——绝对的尊重和耐心。
文砚知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收到了他的回应。然后,她转过身,没有道别,一步一步,走向书房门口。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挺直,带着一种历经风暴后的、脆弱的坚韧。
苏既望僵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她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公寓的深处。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像,背靠着冰冷白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度紧绷后的虚脱,和一种在绝望深渊中,终于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岸上火光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战栗。
她需要时间。
她没有说原谅。
但……她也没有转身离开。
这已经是黑夜过后,所能期盼的,最好的黎明。
文砚知没有回卧室,而是走进了安安的房间。小家伙睡得正香,呼吸均匀,小脸在夜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坐在床沿,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抚摸过儿子柔软的额发,仿佛要从这真实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和安宁。
许久,她替儿子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灯光依旧亮着,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苏既望的、极淡的须后水气息和一丝泪水的咸涩。那面白板,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矗立在房间中央,无声地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走到白板前,静静地站着,目光再一次掠过那条惊心动魄的价值曲线——相遇的峰值,断崖的下跌,漫长的负值深渊,剧烈的波动,以及……代表此刻的那个孤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此刻”(t_now)之后,那片代表着未知未来的、空白的区域。
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拿笔槽里那支苏既望用过的笔,而是用食指的指尖,蘸了一点旁边杯子里已经冷掉的、澄澈的清水。
她抬起手,指尖悬在代表“此刻”的那个点的右上方,那片空白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区域。
接着,她用力地、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意,画下了一个简短而清晰的箭头——一个指向右上方,指向未来的、向上的箭头。
没有标注斜率,没有设定终点。只有一个方向。
清澈的水迹在白板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像一道刚刚破开云层、微弱却坚定的曙光。
斜率未知,前路未卜。
但方向,似乎……已经有了。
文砚知收回手,静静地看着那个水迹画成的箭头。它不像墨迹那样深刻持久,或许很快就会干涸、消失。但此刻,它清晰地印在那里,也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的眼神复杂难言,里面盛满了五年风霜洗礼后的沧桑,真相冲击下的茫然,坚冰消融后的脆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的、对于那个“未知斜率”的、微弱的期许。
夜色,愈发深沉了。
(第一百零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