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门轻轻合拢的声音,像是一个休止符,将一夜的喧嚣与混乱彻底关在了门外。偌大的房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在空气中无声流动的轨迹,以及安安沉睡中平稳的呼吸声。
文砚知独自站在客厅中央,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带来的、清冽又带着一丝烟火气的存在感,以及昨夜兵荒马乱留下的消毒水与淡淡药味混合的复杂气息。她环顾四周,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睡袍、仓促而来的高大身影,在房间里忙碌、守候的每一个瞬间。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缓缓席卷了她。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像一种本能,开始默默地收拾起来。
她将用过的水盆和毛巾洗净归位,将散落的药盒收进药箱,将沙发上的毛毯叠放整齐。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机械,仿佛通过整理这片狼藉,也能一并整理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
当她拿起那条苏既望曾为她轻轻盖上的羊绒毛毯时,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动作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毛毯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他的、极淡的气息,混合着夜风的寒凉和他身上惯有的、冷冽的木质香调。
这细微的气息,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昨夜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电话接通时,他带着浓重睡意却瞬间清醒的沙哑嗓音:“等我,马上到。”
他冲进门时,裹挟着一身寒气、睡袍外只胡乱套着大衣的狼狈身影。
他单膝跪在床边,用冰凉的手背探向安安额头时,那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焦灼。
他笨拙却极其小心地为孩子擦拭身体时,那双签惯亿万合同的手微微的颤抖。
黑暗中,他那句充满悔恨与心疼的低语:“这五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晨曦中,他握着安安的小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讲着故事时,侧脸上被金光勾勒出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还有,他递过那碗熬得并不算好的白粥时,沙哑却坚持的那句:“你也一夜没吃了。”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些她曾刻意忽略、强行压制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她走到儿童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床上安睡的儿子。小家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睡颜安宁。是他,和她一起,守护了这份安宁。
文砚知缓缓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汹涌的、酸涩难言的情绪。
她一直以为,自己筑起的心墙坚不可摧。那是用五年的独立、辛苦、委屈和无法释怀的怨恨,一砖一瓦垒砌起来的堡垒,是她保护自己和安安最坚固的屏障。她将自己囚禁其中,也将苏既望彻底隔绝在外。
可是,经过这一夜……
那道墙,真的还如她所想的那般坚固吗?
她清晰地感觉到,墙壁的深处,传来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开裂的声响。
恨意依然存在,像墙基深处盘根错节的荆棘,一碰还是会疼。那是对过往背叛的无法释怀,是对五年孤军奋战艰辛的铭记。
但此刻,她无法否认,有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正试图冲破恨意筑起的牢笼。那是一种……对那个笨拙却拼尽全力的父亲的……一丝动摇的认可?是一种对那份深夜狂奔而来、不问缘由的守护的……难以言喻的触动?还是对他那句直击灵魂的忏悔和心疼的……隐秘的共鸣?
她说不清。只知道自己坚固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不再能像过去那样,简单地将苏既望定义为一个“不值得原谅的背叛者”。他的形象变得复杂、立体,甚至……充满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矛盾感。
恨,不再是唯一的主宰。它依然强大,却似乎无法再完全覆盖和压制其他悄然滋生的情绪。那道她心墙,被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生生撞出了无数道深刻的裂痕。阳光和新的气息,正透过那些裂缝,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封闭已久的世界。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空旷的街道。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驶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被改变了。
文砚知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不再是五年如一日的冰冷和坚硬。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又夹杂着些许暖意的混乱感,正在悄然蔓延。
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