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夜幕彻底笼罩城市,玻璃窗上清晰映出苏既望的身影,挺拔,却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立在灯火辉煌的孤岛之巅。办公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的幽蓝冷光,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荒原。
喧嚣散尽,万籁俱寂。这几日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冲击,此刻如同退潮后的海滩,留下的是清晰的、残酷的、需要他独自面对和清理的残骸。
他闭上眼,过去数日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倒带——
峰会重逢时,她冷冽如冰刃的眼神,宣告“概率归零”。
停车场里,他卑微的哀求,换来“过去不可逆”的最终判决。
醉酒之夜,真相如惊雷炸响,他意识到那句“交易”是如何成为刺穿她心脏的利刃。
图书馆角落,他像个窃贼般贪婪窥视儿子的一举一动,那短暂的对视和浅笑,是恩赐也是凌迟。
老宅相册前,遗传的力量如同最残酷的证词,控诉着他五年的缺席。
还有方才,白雪谏那句“别有用心”,像一根毒刺,刺破了他最后的侥幸,将怀疑引向更幽暗的过往。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倒钩,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狂喜、剧痛、悔恨、愤怒、后怕、卑微的满足……种种极端情绪轮番碾过,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了碎片。
而这一切混乱与痛苦的源头,清晰得可怕——是他自己。
是五年前那个傲慢、自负、沉浸在掌控感中的苏既望。他以为感情是可以计算的博弈,以为保护可以用谎言铸就盔甲,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独独忘了去倾听、去尊重、去珍视那颗捧到他面前的、毫无保留的真心。
他以为被带走的是他的血脉,是他的所有物。现在才痛彻心扉地明白,文砚知带走的,远不止一个孩子。她带走的是他原本触手可及的、充满烟火气的幸福,是一个家应有的温度,是清晨醒来身侧的温暖,是看着孩子咿呀学语的喜悦,是与爱人并肩面对风雨的笃定……是他苏既望,作为一个人,而非一个商业符号,所能拥有的全部柔软和寄托。
他亲手弄丢了这一切。用他的傲慢,他的疏忽,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
罪。
这是他犯下的,无可推诿的原罪。
而罚呢?
罚,不是她的冷漠,不是她的拒绝。那些是她应有的权利,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
罚,是此刻,以及此后漫长的每一天,他必须清醒地、清醒地承受的这一切。
罚,是明知血脉相连的儿子近在咫尺,却只能像影子般远远追随,连一声呼唤都不敢出口。
罚,是看着那个曾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在属于她的星空下熠熠生辉,而自己早已被驱逐出她的轨道,连靠近的资格都需要乞求。
罚,是每一次午夜梦回,被“如果当初”的假设折磨得辗转反侧,却深知时光永不倒流。
罚,是白雪谏之流的阴影提醒他,他曾经的疏忽可能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这无休无止的、清醒的煎熬,这求而不得、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折磨,才是命运对他最公正、也最残忍的刑罚。
他缓缓睁开眼,玻璃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底是望不到尽头的疲惫与痛楚。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触摸倒影中那个满身罪孽的自己。
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如同叹息,又如同誓言:
“文砚知……”
他念出这个名字,心脏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挛缩。
“这是我的罪。”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碴,割裂肺腑。
“而现在的每一天,面对你却无法靠近……就是我的罚。”
他接受了。
接受了这迟来的审判,接受了这无期的刑期。
追妻火葬场。他曾以为是一场需要攻克的战役,一场需要挽回的损失。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从来不是什么火葬场,这是一座为他量身定制的、赎罪的炼狱。火焰灼烧的不是希望,而是他的傲慢与自负,煎熬的是他的灵魂,惩罚的是他过去的每一次轻慢与疏忽。
他不再愤怒,不再不甘,不再急于寻求解脱。他将在这炼狱中,承受他该承受的一切。用漫长的时光,用沉默的守护,用卑微的注视,去赎他犯下的罪。
第五卷的帷幕,在苏既望彻底低下高傲的头颅,以戴罪之身,凝视着远方那片他永远失去的星空时,沉重落下。前路漫长,惩罚,才刚刚开始。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