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驰离开后,茶室的檀香似乎也沾染了冰冷的余味。苏既望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坐在原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瓷杯边缘,直到茶水彻底冷透。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回到顶楼的办公室,巨大的空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一角的老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更衬得四周影影绰绰,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连日来的挫败感,线上线下全方位的碰壁,顾川驰那句“她过得并不容易”如同最终判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擦着他早已不平静的心湖。
他挥退了所有助理,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需要绝对的安静,来进行一场迟到了五年的、针对自身的审判。
他走到办公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处理无尽的工作,而是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空白笔记本和一支吸满了墨水的钢笔。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他翻开扉页,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方。他试图像解决一道复杂的商业并购案或技术难题那样,理性地、条分缕析地拆解当前面临的困境——他称之为“挽回文砚知”的方程式。
他在纸面左上角,用力写下一个符号:? (挽回) = ?
然后,他开始罗列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变量:
* 自变量 (x):
* x?: 五年前他的言行(特别是“交易”论)
* x?: 他后续的寻找力度与方式
* x?: 他这五年间的空白(未曾真正理解她的处境)
* x?: 他近期采取的“强攻”策略(搜寻、网络渗透、舆论试探)
* x?: 文砚知现今的实力与心防等级
* x?: 外部干扰因素(如顾川驰等)
* 因变量 (Y):
* Y: 文砚知的信任度(当前状态)
* Y: 未来关系修复的可能性
他试图赋予每个变量权重,构建函数关系。但笔尖很快停滞了。
x?(五年前的言行)的权重应该有多大?那时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在她听来,是何等的羞辱与冰冷?他第一次尝试真正站在文砚知的角度去感受——一个满心爱意、或许还怀着微弱希望的女子,亲耳听到心仪的男人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各取所需的交易”,那一刻的绝望与心死……心脏猛地一缩,传来尖锐的刺痛。
x?(五年空白)的数值又该如何评估?他错过了她怀孕的艰辛,生产的痛苦,独自抚养孩子的无助,创业初期的举步维艰……顾川驰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容易”,背后是怎样一幅鲜血淋漓的画卷?他凭什么认为,在缺席了所有艰难时刻后,他还有资格要求参与她和孩子的现在与未来?
而最核心的参数,Y(文砚知的信任),当他试图为其赋值时,发现这个值无限趋近于……零。
不仅是零,这个变量本身,似乎已经被她从那道关乎“未来可能性”的方程式中,彻底移除了。她早已单方面宣布了“概率归零”。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他驾驭自如的数学模型,在这一刻彻底失灵。情感不是线性方程,无法用最小二乘法拟合;人心不是概率游戏,无法用贝叶斯定理更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量化和优化的商业问题,而是一颗被他亲手打碎、又由对方凭借巨大毅力自行重塑的、布满裂痕却更加坚硬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放下笔,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抬手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却仿佛能听到悔恨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蚁,窸窸窣窣地啃噬着他心脏的声音。
强攻无效。
威逼利诱,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试图破解她的防御体系,结果是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过去的那套法则,在文砚知面前,彻底失效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对手,而这个对手的敌意,是他自己一手造就的。
必须改变算法。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上,眼神中的焦躁、愤怒、不甘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巨大痛楚的、冰冷的清醒。
他拿起笔,在之前那串复杂的变量列表旁,重重地划下一条线。然后在纸张的空白处,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新的思考方向:
策略变更:从“攻克堡垒”转向“重建桥梁”。
核心:获取对话资格,而非索取结果。
前提:承认错误,展示诚意。
风险:极高,成功率未知。
行动:寻求一次正式、平等、无胁迫的对话机会。
他不知道新的“算法”是否会有效,甚至不知道“解”是否还存在。但他明白,继续沿着旧路径走下去,只会是死循环。
悔恨的方程式无解,但未来的路径,或许还能重新规划。
他合上笔记本,将其锁回抽屉深处。窗外,夜色正浓。
(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