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城西一家私人画廊,正在举办一场小众的当代几何抽象画展。展厅设计极简,纯白的墙壁上挂着色彩与线条构成的作品,灯光精准地打在画布上,营造出冷静而富有张力的氛围。受邀前来的多是艺术圈内人士和部分高端藏家,空气里流淌着低低的交谈声和若有若无的香槟气泡破裂的细响。
文砚知牵着文予安的手走进展厅时,顾川驰很自然地就跟在他们身侧。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米色的休闲西装,气质温润儒雅,与画廊的格调相得益彰。他不是那种喧宾夺主的存在,却像一道和煦的背景光,悄然融入,并将文砚知母子恰到好处地笼罩在他的照顾范围内。
“砚知,那边是克利福德·罗斯早期的线稿系列,你应该会感兴趣。”顾川驰微微侧头,对文砚知低声说,声音温和,带着熟稔的了解。他说话时,目光会先落在她脸上,确认她的反应,然后才引领视线方向。
文砚知微微颔首,唇边带着轻松的浅笑:“去看看。”
安安另一只小手,很自然地就牵住了顾川驰伸过来的手指。小家伙今天也穿着小衬衫和背带裤,像个迷你绅士。他仰头看着顾川驰,大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亲近:“顾叔叔,那幅画里的曲线,像不像妈妈上次给我看的双曲几何模型?”
顾川驰闻言,立刻配合地蹲下身,与安安的视线保持水平,认真端详着那幅画,然后指着画面一处流畅的过渡:“像,但这里更有趣,你看这个弧度变化带来的视觉张力,是不是让你觉得空间被扭曲又重组了?”他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讲解着艺术背后的数学美感。
安安听得入神,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顾川驰都耐心解答。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融洽得像一对亲密的师徒,或者说……父子。
文砚知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互动,眼神柔和,没有丝毫阻止或不适,仿佛这已是历经千百次的寻常画面。当侍者端着饮料经过时,顾川驰甚至无需询问,便自然地取了一杯无酒精的起泡葡萄汁,递到文砚知手中——正是她偏好的口味和温度。她接过时,指尖轻触,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这一幕,温馨、和谐、完美得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的全家福。
而在这幅“全家福”的角落,冰冷的阴影里,苏既望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背靠着冰冷的白色墙壁,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是受画廊主人力邀而来,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商业应酬场合,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足以刺穿他心脏的一幕。
他看着顾川驰如何体贴地蹲下与安安交流,如何与文砚知默契地互动,看着安安如何依赖地牵着顾川驰的手,看着文砚知在顾川驰身边那放松而信任的神态……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眼底,刺入他的肺腑。
顾川驰做得越好,越显得他苏既望过往的缺席多么可笑,现在的努力多么笨拙而徒劳!
这个男人,用五年的时光,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了他本该存在的位置。他熟悉他儿子的思维频道,了解他女人的喜好习惯。他做得如此自然,如此妥帖,如此……无可指摘。
而自己呢?
一个需要处心积虑制造“偶遇”、连靠近自己儿子都要绞尽脑汁、连一道数学题都解得“不够优雅”、甚至被儿子客观评价“需要考证”的、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一股混杂着尖锐醋意、深沉悔恨、以及巨大无力的冰冷浪潮,凶猛地席卷了他。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沉闷得无法呼吸。画廊里恒温的空调冷风,此刻吹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感受到,什么叫“失去”。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五年的时间,他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融入那个世界的资格和入场券。有一个完美的“顾叔叔”,早已将他彻底取代。
香槟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地沾湿了他的指尖,却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误入他人幸福剧场的蹩脚演员,与周遭的温馨格格不入,只能眼睁睁看着,连上前打扰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任何的打扰,在那样完美的和谐面前,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堪。
那幅名为“完美一家人”的画面,成了对他最残忍的凌迟。
(第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