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时间在文予安微微偏头、蹙眉思考的静谧中,流淌得异常缓慢。苏既望半蹲在地,维持着与孩子平视的姿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一丝声响就会惊走那个悬于对方唇齿间的、关乎他命运的答案。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声。
几秒钟后,文予安那微微蹙起的小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完成了对“如果”这个假设的初步演算。他抬起眼,目光纯净依旧,却带着一种小大人般的、近乎宣判的认真神情。他用那清脆的奶音,一字一顿,逻辑清晰地给出了他的“裁决”:
“嗯……” 他先发出一个思考的音节,然后像复述一条经过验证的公理般说道,“可是妈妈说过,找爸爸不能只看脸的呀。”
苏既望的心猛地一提。
安安继续说着,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我在跟你讲道理”的耐心,小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苏叔叔,你长得是很好看,比我画册里的王子还要好看一点点。”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客观的“外貌肯定”,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甜味尚未化开,更具冲击力的内容已接踵而至——
“但是妈妈还说过,”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强调重点,“聪明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哦!”
“……”
“聪明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哦!”
这句话,如同教堂的钟声,清澈、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在苏既望的脑海里轰然回荡,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哭笑不得。
真正的、极致的哭笑不得。
他,苏既望,纵横商界十余年,被无数人敬畏地评价为“智商超群”、“算无遗策”,今天,在他亲儿子这里,人生第一次,获得了如此直白、如此残酷的“终极评价”——外貌:优等。智商:存疑,且重要性排在外貌之后。
这简直……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恶意攻击都更具毁灭性!因为他无法反驳,尤其无法对一个用最天真无邪的表情、复述着母亲“真理”的五岁孩子反驳!
一股混合着荒谬、挫败、以及难以言喻的酸涩笑意,直冲喉咙,让他险些呛咳出声。他强行压下胸腔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深吸一口气,试图为自己“聪明的脑袋”做最后的、苍白的辩护。声音因强忍笑意和无奈而显得有些怪异:
“叔叔……也管理着很大的公司,” 他搜肠刮肚,想不出更“聪明”的证据,只能干巴巴地举出最世俗的例子,“手下有很多很厉害的员工……应该,不算笨吧?”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辩解无力得可笑。管理公司和“聪明的脑袋”在五岁孩子构建的价值观里,能划等号吗?
文予安听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像个小法官听取了被告陈述后那样,既没有点头认可,也没有摇头否定,只是非常矜持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嗯,这条证据我已记录在案。”
然而,他那清澈见底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另外四个大字——“有待考证”。
那是一种纯粹的、基于逻辑的审视,不带任何偏见,却也因此更加“伤人”。他似乎接受“管理大公司”可能是一个“聪明”的参考指标,但这指标的权重几何,是否足以支撑“聪明脑袋”的结论,还需要更多数据支持和实证检验。
苏既望看着儿子那副“朕已知晓,容后再议”的小模样,彻底没辙了。他所有的商业智慧和谈判技巧,在孩子这套由文砚知亲手打造的、逻辑自洽的价值观体系面前,全面溃败。
他想笑,笑这荒诞的处境;又想哭,哭自己这悲惨的“信用评级”。
但奇怪的是,在这巨大的“打击”之下,看着儿子那认真又可爱的样子,他心里涌起的,更多是一种柔软到极致的情绪。这孩子,简直是他母亲的翻版,用最纯粹的方式,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却也为他指明了唯一可能前进的方向——
想当爸爸?光有脸不行,得证明你有个“聪明的脑袋”。
而这“聪明”的标准,解释权,似乎牢牢掌握在那位远在云端、判他“概率归零”的女人手中。
第一次非正式“资格评审”,以申请人苏既望同志收到一份带有“附加考核条件”的《不予直接驳回通知书》而暂告段落。前路漫漫,证明“聪明”,似乎比赚取亿万家产,还要任重道远。
苏既望缓缓站起身,腿有些发麻,但看着已经开始继续研究超导模型的儿子侧脸,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好吧。
那就,努力证明吧。
向这位小法官,以及他背后那位终极裁判长。
(第五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