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站在断墙高处,晨光落在他肩头。剑还在手中,半寸出鞘,寒光未收。他没动,也没回头,只是把左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糖渍梅子还藏在内层布袋里,一整夜都没拿出来。
他知道不能再靠习惯做事了。听潮录说“诛魔夜,叛徒现”,不是让他等谁自爆,而是要他在那一刻看清真相。
他转身走下断墙,脚步很稳。营地已经醒了,弟子列队、兵器碰撞、口令交接,一切如常。可他知道,有些人在演,有些人真不知情。
他先去了主营。
凤昭已经在等他。桌上摊着地图,几枚铜钉压着边缘。她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没变,但手里的日曜刀横放在膝上,像是随时能拔。
“含秋呢?”他问。
“林子里。”她说,“她说今天心跳最乱的时候是辰时。”
萧云谏点头。两人没再多话,等了不到一刻钟,含秋来了。她抱着箜篌,铃铛轻响,进帐后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琴弦。
“昨晚我试了新法子。”她坐下说,“让乐修分三组奏《定心引》,一组高音,一组中音,一组低音。如果有谁心绪崩断,共振会直接传到我这里。”
凤昭问:“有结果吗?”
“有一个人,气息断了三息。”含秋声音压低,“位置在后勤补给区,靠近水源。”
凤昭立刻看向地图:“那个地方昨天有两个副将路过。”
“不止。”萧云谏开口,“我巡营时发现四名寒山弟子剑势滞涩,握剑角度不对。他们以为没人注意,但我看得出来。”
三人对视。
“现在怎么办?”含秋问,“一个个查?”
“不能公开查。”萧云谏说,“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可能提前动手,也可能嫁祸别人。”
“那就分开查。”凤昭站起身,“我以轮防调整为由,记录所有高层将领的动向。凡是路线异常的,全部标记。”
“我继续用音律测心。”含秋说,“每天两次齐奏,盯住那片区域。”
“我去巡营。”萧云谏说,“不说话,只看。凡是有异者,我会在名册旁做墨点标记。”
“互不交叉知情。”凤昭补充,“谁也不知道其他人查到了什么。这样就算里面有奸细,也摸不清我们掌握了多少。”
“好。”萧云谏点头,“就这么办。”
他们散了。
萧云谏走出主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沿着营地边缘走,先去寒山驻地。几名年轻弟子正在练剑,见到他立刻停下,行礼。
他点头回应,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和手。一个人低头太快,另一个人握剑时指节发白。他在心里记下。
接着去玄甲军营地。士兵操练整齐,口号响亮。他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一名副将下令换防时,多看了后山方向一眼。
那一眼很短,但他看到了。
再往后是天音阁区域。乐修们正在调试乐器,含秋坐在中间,手指悬在弦上闭目倾听。她没睁眼,但微微摇头——表示刚才有人心跳加快。
萧云谏没停留,继续走。
这一天他走了三遍营地,每遍间隔两个时辰。每次都有新人被标记,也有之前的人恢复常态。
七个人留下墨点。
傍晚时,凤昭派人送来一张纸条:两名副将曾于申时绕行至后山水源处,理由是检查饮水安全。但她查过记录,那天没人报过水质问题。
夜里子时,萧云谏又站在断墙前。
他没进听潮状态,也不指望听到新提示。他知道那句话不会再变了。“诛魔夜,叛徒现”已经说了,剩下的路只能自己走。
他闭眼回想白天看到的一切。
剑势不对的人,心跳紊乱的人,路线奇怪的人……这些人之间有没有联系?
没有明显交集。来自不同门派,职位不同,任务也不同。
但他们都接触过同一件事——后勤补给。
那是整个营地运转的核心。食物、水、药品、火油、箭矢,全由那里调配。如果有人想破坏计划,不需要亲自出手,只要在某个环节动一点手脚就行。
比如让某支队伍缺粮,引发混乱;或者让药囊被污染,导致关键人物中毒。
甚至可以让阵眼启动时能量失衡,直接炸毁祭坛。
他睁开眼。
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逃跑,也不是刺杀,而是彻底毁掉诛魔阵。
这才是夜枭的风格——不赢就毁。
他立刻决定加一次突检。
不是正式命令,而是临时抽查。看谁在突发情况下反应失常。
他去找凤昭。
主营灯火未熄。她正拿着笔在地图上画线,听见脚步声抬头。
“我想搞一次夜间演练。”他说,“随机抽查后勤区五个人,当场核对物资清单。”
凤昭想了想:“什么时候?”
“现在。”
“好。”她站起身,“我下令让暗哨配合,你带人去查。动作要快,别给他们准备时间。”
萧云谏点头,转身出去。
他在路上叫了三名信得过的寒山弟子,直奔后勤区。那里有八间库房,两班守卫轮流值守。
他第一个查的是水仓。
守卫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玄甲军制服。看到他们来,立刻敬礼。
“例行检查。”萧云谏说,“打开仓门。”
门开了。他走进去,翻看登记簿,又对照实物。一切正常。
第二个是粮仓。守粮的是天音阁执事,脸色有点白,但回答清晰,流程合规。
第三个是药囊库。这是重点区域。白芷不在,药王谷支援队由一名长老代管。
开门的是个年轻学徒,手有点抖。萧云谏进去后仔细核对编号,发现少了一包止血散。
“这包呢?”他指着空位问。
“昨……昨天用了。”学徒结巴,“治了个擦伤。”
“有记录吗?”
“有!有的!”他慌忙翻本子,“在这儿!”
萧云谏看了一眼,确实是当天登记的。但他注意到,那行字墨迹比别的深,像是刚写不久。
他没拆穿,继续查下去。
最后一站是火油库。这里归寒山弟子管。负责人是个瘦高青年,见到他时站得笔直。
检查过程顺利。账目对得上,实物也齐全。
萧云谏走出库房时,天已经开始泛白。
他回到断墙前,靠着石壁坐下。一夜没睡,眼睛有点涩,左眼尾的剑痕微微发热。
这不是预警。
是疲惫。
他知道接下来几天都不能松。越是接近诛魔夜,对方越可能行动。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些人的脸。
握剑发抖的,低头太快的,多看一眼后山的,心跳中断的……
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正在等那个时刻。
等着亲手撕裂这场联盟。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不是听潮录说的,是他师父以前讲的。
“最危险的敌人,从来不是冲你来的那个。”
他睁开眼。
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依旧要去巡营。
依旧会点头致意。
依旧不会拿出那颗糖渍梅子。
营地一切照旧。弟子训练,士兵整备,乐师调音。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有三个人已经盯上了他们中的某一个。
萧云谏走过寒山驻地,看见昨天那个剑势滞涩的弟子正在擦剑。他抬头看了眼,眼神平静。
萧云谏点头。
那人回礼。
动作标准,毫无破绽。
但他注意到,对方右手小指一直在抖。
哪怕现在没事做,也在抖。
他没停步,继续往前走。
凤昭坐在主营,手里拿着最新一轮的行踪记录。她盯着其中一页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折起一角。
含秋在林间空地,十指悬在箜篌弦上。她闭着眼,耳朵捕捉着远处的心跳。
其中一个,又乱了。
就在火油库附近。
她没睁眼,手指却悄悄移向琴匣底部。
玉符还在。
她没动它。
但现在,她知道该防谁了。
萧云谏走到营地中央,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断墙。
那里是他站了一整夜的地方。
也是他做出决定的地方。
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他的手慢慢靠近剑柄。
指尖碰到了冰冷的金属。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