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敲打功臣集团的动机无外乎两点:用集权的方式进一步巩固皇权;践行“一朝天子一朝臣”历史规律培育一支指哪打哪的新兴力量。进而彻底改变当前朝堂皇权——功臣集团——宗室三角权力结构。
刘恒要做的,正是打破这个稳固的三角形,将“皇权-功臣-宗室” 结构,扭转为 “皇权-新兴近臣-官僚系统” 的新模式。他无法一次性摧毁功臣集团,但他可以通过“掺沙子”的方式,一步步稀释、边缘化他们。
以刘恒的政治智慧他非常明白一点:完全瓦解功臣集团,绝非一朝一夕可实现,功臣集团不会随着陈平、灌婴的病逝以及周勃被下狱而崩,那是一股从公元前209就开始茁壮成长的势力,迄今为止已经30多年,完全分化瓦解他们尚需时日。
有些事情注定只能交给时间,所谓的“欲速则不达”内涵莫过于如此。
但是,对于刘恒而言,已经清理出来的权力场需要新型势力填补,这才是当务之急。
一次,刘恒带着中郎将袁盎前往霸陵(汉文帝陵寝)视察工程进度。
这是刘恒培育新兴势力的惯用手法——在朝堂之外的狩猎、游玩、视察等“团建”活动时,经常带上新人,以对外传递明确的政治信号。为此,灌婴生前还曾经以此说事,上书狠狠地对刘恒和新人精准狙击过。
刘恒以及随行的车马沿着已经修好的马道抵达霸陵山顶视察完工程进度之后,刘恒勒住缰绳,转过头望住随行的袁盎:“将军,你看这风吹的多舒适啊!我们纵马奔驰下山吧?!”
袁盎心头一震,这么高的山坡,任由六驾马车奔驰而下,万一出事怎么办?皇上平时谨慎,冒险二字与他相距十万八千里,今天这是怎么了?!
袁盎皱起眉头,远眺了一下山下的景象,远远看去,山脚的民房就像是孩子们捏的泥巴房子一样,山脚耕作的牛马宛若蚂蚁……不行!这绝对不行!
原本还处于犹豫状态的袁盎瞬间清醒,他翻身下马,疾步走至刘恒马车前,伸手挽住缰绳,以示拒绝。
刘恒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会心微笑,嘴中却冒出冷峻的激将式问话:“将军胆怯了吗?”
袁盎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圣明的君主不能冒险,不求侥幸。现在陛下要想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奔驰下险峻的高山,如果马匹受惊,车辆被撞毁,这是危险行为!陛下纵然是轻视自身安危,又怎么能轻视高祖所开创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
刘恒用力地拍了拍袁盎的肩膀:“好!好!好!”继而仰天长笑,笑得特别开心,笑得特别认真!
刘恒绝对是一位非常谨慎的皇帝,突然提出要纵马下山,这事情瞬间就变味了。这分明就是一次主动设置的“考题”。刘恒要验证袁盎的品格:是只会阿谀奉承的佞臣,还是能将君主和社稷安危置于首位的直臣?
袁盎的回答堪称教科书级别。
袁盎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将刘恒的个人安危与高祖的基业、太后的恩情捆绑在一起。这既体现了对刘氏皇权的绝对忠诚,又用“孝道”这把当时最政治正确的钥匙,解开了刘恒看似冲动的“心锁”。
测试表明,袁盎是可用之人,不仅敢于直谏,而且心里面装着朕,装着帝国的江山社稷,装着仁和孝……
满分通过的袁盎,被刘恒内定为一把值得打磨的“利刃”。
刘恒在心中默定了袁盎这把利刃后,决定拿出来小试牛刀一把……
刘恒虽然贵为帝王,但是他在生活中也遇到了一个女人方面的麻烦事。
刘恒的皇后是窦氏,但是深得刘恒宠幸的后宫佳丽并非窦氏,而是慎夫人。
自古邯郸出佳丽,当年吕不韦将邯郸第一美女献给身在邯郸为质子的异人,这便是秦始皇的母亲——赵姬,曾一度在秦帝国兴风作浪,风生水起。慎夫人也是邯郸人,她凭借清水出芙蓉的美貌和歌舞才艺进入汉文帝的后宫,深受宠爱。汉文帝继位后,她被封为夫人。
在庞大的后宫中,慎夫人在宫中备受刘恒宠爱,刘恒出游时常带着她,某一次在霸陵桥上,刘恒指着新丰驿道对慎夫人说那是通往她家乡邯郸的路,并让慎夫人鼓瑟,自己则引吭高歌秀恩爱。
也许集美貌与才艺于一身的佳丽们,都有着共同特点:政治愚钝,不懂宫闱险恶。
慎夫人也是如此,尽管她恭谨贤良,对窦皇后恭顺有加,对薄太后也十分孝顺。
但是在宫中与皇后相处过程中,经常不经意越界,与皇后同席而坐,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就是亲生姐妹俩。
刘恒虽然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却不愿意点明指正,无他,只因为她宠着她!而皇后也并非没有意见,只是聪慧的窦皇后一直在等,等着刘恒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在这种背景下,刘恒给袁盎留下了一次机会,再度看看袁盎是否敢于出面敲打一下慎夫人,自己则站位于慎夫人身后,继续夯实业已赢得的芳心!
刘恒安排了一场宴席,宴席的地点指定为郎官府衙,那地方大部分年轻郎官都是这些年刘恒所刻意培育出的后备力量。
刘恒指定由袁盎来组织此次宴席。
袁盎虽然并不知道刘恒此行的目的,但是他知道要按照既定规矩办事,于是就将夫人的座席排在下位。
刘恒、慎夫人、窦皇后一行抵达宴席后,慎夫人对座席安排颇为不满,不但小嘴翘上了天,而且分分钟梨花带雨,把怒和怨都写在了脸上。
刘恒一看火候差不多,起身,拂袖,拉上慎夫人和窦皇后乘车离去,返回宫中。
袁盎见皇上拉着佳丽们离开了,立即跟随进宫,规劝刘恒:“尊卑次序严明,就能上下和睦。现在,陛下既然已册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与主人同席而坐呢!如果陛下真的宠爱慎夫人,就给她丰厚的赏赐;而陛下现在宠爱慎夫人的做法,恰恰会给慎夫人带来祸害。陛下难道不见‘人彘’的悲剧吗!”
刘恒的怒容瞬间消失,用力地拍了拍龙椅扶手:“传慎夫人觐见!”
我们不得不佩服刘恒这种变脸的本事,简直就是其父亲刘邦的翻版,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慎夫人依然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刘恒耐着性子把袁盎的话轻声轻语地告诉了她。
慎夫人其实也聪慧过人,立即醒悟,并立即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以示感谢。
如果说前次纵马下坡事件是刘恒给袁盎的一场测试,那么此次慎夫人与皇后同席的事件,则是刘恒为袁盎安排的一次“实战演练”。
刘恒并非不知宫中礼制,而是故意“看不见”。
刘恒此举目的有三:其一,继续宠溺慎夫人,满足私心;其二,借袁盎之口来点破此事,比自己亲自训诫更显帝王超然,也避免了与爱妃的直接冲突;其三,这又是一次对袁盎的测试——看你是否敢于触怒皇帝眼前的红人,来维护我皇帝自己也不便明说的规则。
袁盎这把刀果然没让刘恒失望。
袁盎直接点出了最血腥的案例——“人彘”(戚夫人的悲剧)。这两个字血腥且充满说服力,足以让任何后妃不寒而栗。它瞬间将一场争风吃醋的宫闱小事,提升到了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高度。而刘恒的“变脸”艺术,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怒”是给慎夫人看的姿态,而随后的“解释”和默许慎夫人赏赐袁盎,则表明他对此结果非常满意。他既教育了宠妃,又树立了规则,还褒奖了敢言的直臣,一石三鸟。
袁盎由此成为深受汉文帝刘恒所信任的那一把利刃,在此后的文章中,我们还将多次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