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房间里,司马烬坐在床榻上,眼睛紧闭。他的意识通过那只附在船舵上的鬼魂,正注视着海底洞窟中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那块与“寂静之灰”同源的石头时,一股寒气从他的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画师”……
这个名字,是他踏入超凡世界以来,遇到的最为诡异和恐怖的存在。他本以为随着京城大劫的落幕,“画师”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早已在这里布下了另一颗棋子。
这些自称“渊民”的怪物,它们所信奉的“深海之神”,根本不是什么古老的存在。那只是“画师”抛出的一个诱饵。而这场血月之祭,也绝非简单的召唤仪式。
情况的复杂性,超出了他最坏的预料。如果让渊民祭司与那块灰色石头结合,利用数百名生灵的性命完成仪式,召唤出的东西,绝对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不能等了。
不能等到三天后的血月大潮。
司马烬做出了决定。他要冒一次险,在祭祀开始之前,就在这万丈深海之下,发动一次前所未有的“水下审判”。
他必须知道,仪式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司马烬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一点跨越空间的魂魄连接之上。他积攒至今的所有神力,开始在他的魂体中奔腾。
“阎罗天子殿,”他在心中下达指令,“以鬼魂为坐标,跨界……拘魂!”
一股磅礴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神力,顺着那条无形的魂魄丝线,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穿透了厚重的海水,精准地锁定了正站在祭坛前,接受钱德富跪拜的渊民祭司。
这是他有史以来,最为极限的一次操作。
……
宏伟的阎罗天子殿中,司马烬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
大殿的中央,空间一阵扭曲,一道身影被强行从虚无中拖拽了出来。
正是那名渊民祭司的魂魄。
然而,这一次的审判对象,与以往截然不同。
祭司的魂魄刚一出现,一股浓郁的灰色迷雾便从他魂体中弥漫开来,迅速向着整个大殿扩散。这股迷雾带着一种“抹除”一切的特质,它不是要摧毁,而是要让存在之物,归于虚无。
大殿两侧那顶天立地的黑色巨柱,在接触到灰色迷雾的瞬间,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宝座扶手上雕刻的狰狞龙首,纹路渐渐被抚平,变成了光滑的一片。构成这座宫殿的法则,正在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宇宙级力量,从根本上进行“擦除”。
这是阎罗天子殿的力量,第一次与“画师”的力量,发生了最直接的正面冲撞。
司马烬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从宝座上站起。
他伸出左手,向前平推。一团柔和但纯粹的白色光芒,从他的掌心绽放。这光芒中,蕴含着“净化”与“存续”的法则。
“净化。”他吐出两个字。
白光与灰雾接触,没有发生爆炸,也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灰雾的扩散停止了,大殿结构的“抹除”过程也被强行中止。两种力量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稳住了自己的主场,司马烬的右手指向祭坛中央的祭司魂魄。
“审判。”
无数由黑色符文构成的锁链,从虚空中浮现,带着审判万物罪业的权柄,穿透了那层灰色迷雾的保护,精准地缠绕在了祭司的魂魄之上。
“呃……”
祭司的魂魄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痛苦的嘶鸣。
灰色迷雾剧烈地翻涌起来,试图抵抗黑色锁链的侵蚀,但司马烬的“悖论级”灵魂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一心二用,左手维持着“净化”之力稳固大殿,右手则全力催动“审判”之力,强行解析祭司的记忆。
磅礴的神力在飞速消耗,司马烬的魂体都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但他的目的达到了。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记忆画面,被黑色锁链从祭司的魂魄深处硬生生撕扯了出来,呈现在大殿的半空之中。
司马烬看到了仪式的核心。
他看到了三日之后,血月升空,猩红色的月光穿透海水,照亮了整座海底城市。
他看到了祭司走到祭坛中央,高举着那块灰色石头。
他看到了祭司的身体在吟诵声达到顶峰时,主动化为一团血肉能量,引爆了那块石头。
他看到了灰色石头爆炸的瞬间,并非产生巨大的破坏,而是释放出无穷的“抹除”之力,在祭坛上空瞬间撕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维度的星门。
然后,他看到了最让他心寒的一幕。
那数百名被关押在囚笼中的渔民,他们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所有的生命力,连同他们的魂魄,都被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流,被那道灰色的星门吸了进去。
那些,是献给“画师”的……“颜料”。
原来如此。渊民要的,是打开通路,迎接它们的神。而“画师”要的,是收割生命,完成他的画作。双方各取所需,订下了一场血腥的密约。
就在司马烬看清一切,准备对祭司的魂魄下达终极判决,将其彻底抹杀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被黑色锁链和灰色迷雾包裹的祭司魂魄,竟在司马烬的判决落下之前,猛地向内一缩,选择了提前自毁!
它不是被司马烬的力量摧毁,而是在灰色石头力量的最后保护下,主动引爆了自己全部的魂体能量。
一股夹杂着“抹除”特质的、同归于尽般的精神冲击,从那坍缩的魂魄中心爆发,穿透了所有阻碍,径直轰向了宝座上的司马烬。
司马烬的眼神一凝。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精神冲击抵达的前一刹那,强行切断了自己与阎罗天子殿的连接。
……
驿馆的房间内。
司马烬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床头的墙壁上。他张开嘴,一口鲜血涌了出来,顺着嘴角向下流淌,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和刺痛,让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先生!”
“司马烬!”
一直守在旁边的王大锤和苏青檀立刻发现了他的异状,同时冲了过来。
司马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强行压下魂体的震荡,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低估了敌人。他没想到,一个仆从的魂魄,在“画师”力量的加持下,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
与此同时,深海之下的巨大洞窟中。
正跪在地上,等着祭司大人发话的钱德富,惊恐地看到,眼前这位他奉若神明的祭司,身体突然僵住了。
下一秒,渊民祭司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七窍之中,同时涌出了黑色的血液。
他一言不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祭坛之上,当场毙命。
洞窟内所有的渊民都发出了惊恐的嘶鸣。钱德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然而,祭司的死亡,并不是仪式的终结。
正相反,它成了最关键的催化剂。
那块被钱德富带来的灰色石头,在沾染了祭司的鲜血之后,猛地一亮。
它不再是微弱的光芒,而是爆发出强烈的吸力,开始疯狂地吸收周围的一切能量。
洞窟内低沉的吟诵声、数百名囚徒散发出的怨气与绝望、发光珊瑚的光芒、甚至连海水中的能量,都被它鲸吞海吸,全部吸入其中。
在祭坛的上空,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折叠。
一个通往未知维度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色漩涡,正在所有人和怪物的注视下,缓缓成型。
仪式,提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