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这是朕……亲手所赠。”
这几个字，比二皇子之前罗列的所有罪名加起来，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大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之前还喧嚣着要严惩国贼的官员们，此刻全都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卫，连呼吸都放轻了。
二皇子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跪在那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却不敢去擦。
他想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设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将三皇子和司马烬彻底钉死。怎么会因为一支小小的发簪，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楚氏……那不是二十年前就该被彻底遗忘的禁忌吗？
父皇，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三皇子也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司马烬手中的发簪，又看了看龙椅上站起身的父皇，原本已经坠入深渊的心，又被一股巨大的未知给提了起来。
司马烬手持发簪，站在大殿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很平静。
皇帝的视线从那支发簪上移开，重新落回了二皇子的身上。
“朕再问你一遍。”皇帝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属于凡俗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发麻的压迫感，“是谁告诉你，楚氏是叛族？”
“儿臣……儿臣……”二皇子语无伦次，他感觉自己被一头苏醒的雄狮盯住了，“儿臣是听宫中老人所言……史书……史书上也是如此记载……”
“史书？”皇帝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愉悦，“朕都不知道，朕的史书上，竟写了这些东西。”
他缓缓地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向二皇子。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走到二皇子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转过身，看向殿柱阴影里的那个老太监。
“楚安。”
“奴才在。”守陵人楚安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你说。”皇帝命令道。
“是。”楚安直起身子，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回陛下。二十年前，您因操劳国事，龙体欠安，卧病在床。京中事务，多由朝臣代为处置。”
楚安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当时，有人趁您顾不上宫外之事，设计构陷，说楚皇后在外的亲族图谋不轨。一道伪造的密令，从京中发出。”
司马烬握着发簪的手，指节收紧。他看着楚安，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就是他寻找了半生的答案。
“一夜之间，所有在京城之外，与楚皇后有血缘关联的宗亲旁支，尽数被以谋逆之名，满门抄斩，不留活口……”
楚安的目光，在说话时，状似无意地扫过了二皇子和他身后的几名老臣。
“其中，就波及了当时在清河县任职的，司马一族……”
轰！
司马烬的脑子里，一声巨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楚家的灭门之祸，并非什么孤立的冤案，而是那场针对整个楚氏外戚的血腥清洗的一部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全家上下百十口人，都只是那场巨大阴谋中的一粒尘埃。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但他死死地压制住了。他不能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在楚安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突然从一名官员的口中发出。
众人惊骇地看过去，只见那名刚才还叫嚣着要严惩三皇子的御史大夫，身体正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扭曲、收缩。
他的皮肤迅速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瘪、蜡黄，血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抽走。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只是惨叫了一声，整个身体就彻底干瘪下去，变成了一具贴着官服的干尸，然后“嘭”地一下，化作一团血色的光芒，猛地冲向了承天殿的顶部！
“救命！救命啊！”
“魔鬼！有魔鬼！”
这恐怖的一幕，瞬间点燃了大殿内的恐慌。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啊！”
“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
殿中，又有数名官员，身上发生了同样可怕的变化。他们都是之前紧跟二皇子，对其摇旗呐喊的核心党羽。
一个，两个，三个……
一道又一道血色的流光，从他们干瘪的尸体中冲出，汇入大殿穹顶。那原本雕梁画栋的殿顶，此刻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由血色纹路组成的复杂法阵。每一道血光的汇入，都让那法阵的光芒更亮一分。
大殿彻底乱了！
官员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宫女太监们哭喊着挤向殿门，侍卫们拔出刀，却不知道该砍向哪里。
整个寿宴，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灰衣人的献祭仪式，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就这样发动了。
“护驾！护驾！”御前侍卫统领嘶声大吼，带着侍卫们将皇帝和司马烬等人团团围住。
王大锤一把将苏青檀拉到自己身后，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警惕地环顾四周。苏青檀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咒印正在发烫。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道灰色的身影，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殿顶的法阵中央，缓缓飘落。
正是那个灰衣人。
他悬浮在半空中，沐浴在那些血光之中，原本干瘦的身体，在血光的滋润下，似乎变得充盈起来。他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脸上是极度愉悦的表情。
二皇子瘫在地上，他看着半空中那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些死去的、自己的心腹，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他指着灰衣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是你！你利用我！”
灰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二皇子，嘴角裂开一个巨大的弧度，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利用你？不，我应该感谢你。”灰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多谢你，把这最后的几味祭品，亲自带来我的面前！”
二皇子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扶他上位，什么铲除异己，全都是骗他的！
他，和他所有的心腹，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个魔鬼眼中，用来完成仪式的祭品！
灰衣人不再理会已经崩溃的二皇子，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龙椅前，手持发簪的司马烬。
另一个，是站在台阶上，面沉如水的皇帝。
灰衣人的眼神变得扭曲而狂热，声音里带着一种积压了多年的仇恨。
“一个自以为是的判官，一个苟延残喘的帝王！”
他看着司马烬，又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道。
“二十年了！无生道的夙愿，就是为了今天！为了纠正二十年前，那个该死的错误！”
话音落下，他猛地高举双手！
“轰隆——！”
整座承天殿，连同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殿顶的血色法阵光芒大盛，无数的砖石瓦砾开始剥落，巨大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