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警局刑侦支队专案组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恕屿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他此刻焦躁的心跳。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紧锁的眉宇间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办公桌上，两份卷宗摊开着——李果儿惨死的现场照片、孟倩那具被“蚀灵膜”蛀空的恐怖尸检报告，以及古宅井底那歪扭的“仙”字和金蝉图案的照片，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头儿……”吴封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局长和副局那边……又催了。媒体那边虽然暂时压住了风声，但小道消息传得厉害，‘连环割舌案’、‘凶宅食人魔’的标题都出来了。上面要求我们尽快破案，给公众一个交代，压力……很大。”
方恕屿没抬头，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知道了。”他何尝不知道压力大？两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以如此诡异残忍的方式消逝，凶手却如同鬼魅般无影无踪。唯一的线索苏婉儿，却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车辆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粉丝群引导受害者，一切都指向她，却又没有直接证据能将她钉死。网络追踪“金蝉子”Id如同大海捞针，排查符合侧写的医学背景人员也进展缓慢。案件调查仿佛陷入了泥沼，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早已凉透的浓茶，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却压不住心头的烦闷。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苏婉儿那边……”方恕屿放下杯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吴封，“搜查令和传唤令批下来了吗？”
“批了！刚拿到！”吴封立刻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振奋，“方队，搜查她住所和名下车辆的，还有传唤她本人接受询问的，都齐了！”
方恕屿一把抓过文件，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霍然起身，眼中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火焰：“好！立刻行动！吴封，你带一队人，带上技术组，去她家！给我一寸一寸地搜！电脑、手机、任何可疑物品，全部带回来！杨挽，楚庭，跟我走！去她那个高档公寓，请这位‘婉儿酱’回来喝茶！动作要快！别给她任何销毁证据的机会！”
“是！”吴封、杨挽、陆楚庭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压抑已久的干劲。他们太需要突破口了！
方恕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背影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压力如山，但他方恕屿，从来就不是会被压力压垮的人！
与此同时，凤岭山，月涧观。
迟闲川感觉自己像是沉在深海里，意识模糊，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微微动了动，感觉怀里一团毛茸茸、暖烘烘的东西——是小白，正蜷缩在他胸口，睡得香甜，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唔……”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眉心处，隐隐作痛，那是精血消耗过度的后遗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天晚上去古宅时穿的宽松道袍，沾满了灰尘和草屑，甚至还有几点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当然血渍是他那天咬破手指后随意抹在身上的，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味、泥土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味道。
“啧……”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粘腻难受，像裹了一层厚厚的油泥。“两天了？”他瞥了一眼床头那个老旧的闹钟，日期显示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他小心翼翼地将睡得正香的小白挪到枕边，小家伙不满地“喵呜”一声，翻个身继续睡。迟闲川挣扎着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后院角落的简陋淋浴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带走污垢和疲惫，也让他混沌的头脑逐渐清醒。他闭着眼，任由水流滑过脸庞，脑海里闪过古宅井口那诡异的“仙”字和金蝉图案，还有陆凭舟那张在月光下写满震惊和困惑的俊脸……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洗漱完毕，他难得没有换上那身标志性的道袍。上身是一件质地还算不错的浅灰色棉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白皙的小臂；下身依旧是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型。湿漉漉的黑发被他随意地用毛巾擦了擦，几缕碎发不羁地垂在额前，遮住了小半眉眼。褪去了道袍带来的那份疏离仙气，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刚从大学图书馆走出来的、带着点慵懒书卷气的阳光青年，只是那双桃花眼深处，依旧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邃和通透。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前院。清晨的阳光正好，院子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他刚走到廊下，脚步就顿住了。
院子里，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安静地站在那里。那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休闲西装，身形比例完美，肩宽腰窄，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矜贵沉静的气质。阳光洒在他微卷的黑色短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正是陆凭舟。
迟闲川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唇角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哟？稀客啊！陆教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居然会出现在我们月涧观这种‘宣扬封建迷信’的地方？怎么，是来体验生活，还是……终于想通了，打算拜入我月涧观门下，做个俗家弟子？”
陆凭舟闻声转过身。他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深邃的眼眸少了镜片的阻隔，清晰地映出迟闲川的身影。少了眼镜带来的那份锐利和距离感，此刻的他，面容轮廓显得更加柔和俊朗，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探究。他看着迟闲川，似乎想说什么。
“川哥！你可算醒了！”赵满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桃子走过来，看到迟闲川，眼睛一亮，随即又看向陆凭舟，啧啧称奇道：“你是不知道，川哥你睡了两天，陆教授就来了两天！天天这个点来，跟打卡似的！说来也奇怪，”他凑近迟闲川，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陆教授昨天和今天都去主殿给雷祖上了香！你是没看见，那香烧得……啧啧，香灰笔直，烟雾缭绕，形状……就跟朵莲花似的！祖师爷肯定很受用！”
“哦？”迟闲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看向陆凭舟，那双桃花眼里瞬间盛满了促狭的笑意，拖长了调子，“陆教授……给祖师爷上香？香雾状如莲花？嚯！这转变……也太大了点吧？我都有点不太适应了。”他上下打量着陆凭舟，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物种，“怎么，被古宅那‘心理作用’吓到了？打算临时抱抱祖师爷的大腿？”
陆凭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薄唇抿了抿，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却少了些往日的疏离：“方恕屿说你耗费精血，需要静养。作为……合作的同事，我理应来看一下你的情况。”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看来，精神尚可。”
“哦——！”迟闲川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我懂”的揶揄，“原来如此！陆教授不愧是高知分子，这觉悟就是高！同事之间互相关心，共建和谐警民……哦不，警道合作环境！理解理解！”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陆凭舟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两人是多年老友。
陆凭舟被他拍得身体微微一僵，却没躲开，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不太习惯这种肢体接触和迟闲川式的“热情”。
“走吧。”陆凭舟言简意赅地说道，率先转身向观门走去。
“走？去哪儿？”迟闲川一愣。
“市局。”陆凭舟言简意赅，“方恕屿拿到了苏婉儿的搜查令和传唤令，人已经带回来了。我来带你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
迟闲川懒散的眼睛微微一亮：“苏婉儿？那个‘婉儿酱’？终于请过去了？行啊方队，动作挺快！”他立刻来了精神，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赵满堂一个箭步冲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斜挎包，不由分说地塞到迟闲川怀里，“川哥！带上！里面朱砂、符纸、铜钱、桃木钉、引魂香……常用的家伙事儿都给你备齐了！省得你再遇到事儿又咬手指头放血！那玩意儿多金贵啊！那么养回来！卖血都没这么亏的！”他絮絮叨叨，一脸肉痛，仿佛迟闲川的精血是他家的金库。
迟闲川嫌弃地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掂了掂：“啧，麻烦。我又不是去打架，带这么多干嘛？累赘。”
“带上。”陆凭舟却伸出手，一把将帆布包从迟闲川手里接了过去，动作自然流畅，“有备无患。”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迟闲川彻底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看看陆凭舟手里那个格格不入的帆布包，又看看陆凭舟那张平静无波却透着认真的俊脸，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嚯！陆教授，你这转变……我是真服了！行行行，听你的，带上就带上！”
陆凭舟开着他那辆线条冷硬的路虎卫士，迟闲川毫不客气地坐进了副驾驶。车子平稳地驶下山路。
迟闲川系好安全带，好奇地打量着车内。内饰简洁硬朗，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得一尘不染，很符合陆凭舟的风格。他的目光扫过中控台，忽然被一个小盒子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个精致的进口巧克力盒子，上面印着“70% cocoa”的字样还特别标明了甜度也是70%。
“哟？”迟闲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拿起一块巧克力，在指尖把玩着，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70%甜度？看不出来啊陆教授，您老这么严肃正经一人，居然好这口？嗜甜？这反差萌……啧啧啧，有点可爱啊！”他故意拖长了“可爱”两个字，带着点戏谑。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无波：“甜食能快速补充血糖，维持大脑运转效率，保持心情稳定。只是正常的能量补充，没什么意想不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70%不算甜。”
“正常能量补充。”迟闲川拖长了调子，一脸“我信了”的表情，顺手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浓郁的苦甜味在舌尖化开，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嗯，味道不错。陆教授果然会享受。”他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侧头看向陆凭舟线条完美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给祖师爷上香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能让香雾结成莲花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显然还没忘记赵满堂的话。
陆凭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才缓缓道：“什么也没想。”
“没想？”迟闲川显然不信，凑近了一点，那双桃花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陆教授，你应该是第一次上香吧？第一次上香就能引动香雾化莲，这天赋……啧啧，祖师爷很看好你啊！来来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生辰八字报一下？我帮你盘盘，看看你是不是祖师爷遗落在外的亲传弟子？”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的手再次微微收紧。他透过后视镜瞥了迟闲川一眼，看到他眼中纯粹的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出来：“1996年，农历七月十五，23点59分。”（注：1996年丙子年，七月十五是鬼节，23点59分为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