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灵谷的夜湖静得像块被月光浸透的羊脂玉,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将满空的星辰与半轮明月完整映在水里,分不清哪片是天的倒影,哪片是湖的本身。湖岸的芦苇丛泛着淡淡的银灰色,风掠过苇叶时,没带起半分喧嚣,只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用指尖轻轻拂过丝绸,又像老人口中未讲完的故事,温柔得能将人的心尖揉软。
远处营地的烛火明明灭灭,偶尔传来半妖孩童的梦呓——大概是梦到了明天灵脉祭后要采的甜红果,又或是战士们磨剑的轻响,“霍霍”声混着虫鸣,都被这湖水滤去了锐意,只剩最质朴的烟火气,在夜色里轻轻弥漫。
沈逸尘提着个竹编食盒走在前面,食盒边缘缠着几枝晒干的桃花枝,是他下午特意从谷内那片老桃林折的。枝桠上还留着细小的花苞,虽早已失去春日的鲜活,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清香,像在固执地保留着春天的记忆。食盒里垫着柔软的干草,小心托着一只粗陶壶、两只青釉杯,还有一小罐封口的灵脉米酒——酒是他从陵光阁密室最深处取的,是雾隐村特有的古法酿造,酒浆里浸着当年晒干的桃花瓣,花瓣虽已呈淡褐色,却依旧保持着舒展的姿态,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口味,他一直舍不得喝,总想着等一个能与重要之人共饮的时刻。
谢昭言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两块刚从湖边捡的青石。石面被湖水打磨了不知多少年,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温润得像玉,刚好能当温酒的垫石。他看着沈逸尘的背影,玄色劲装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的青鸾剑鞘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银光,像藏着颗不愿熄灭的星子,又像在呼应着湖面上的月色。“没想到废灵谷还有这么静的湖,”谢昭言轻声开口,脚下踩着松软的腐叶,没发出半点声响,“之前忙着查秦叔留下的罪证、跟大家练配合,每天都在空场和竹屋之间来回跑,倒没发现谷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沈逸尘停下脚步,转身将食盒放在湖边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石板被月光晒得微凉,却恰好能稳住食盒,不会被夜风刮倒。“上次跟苏轻语去谷西侦查灵心泉周边地形时,偶然发现的,”他笑着打开食盒,取出那只粗陶壶,壶身上用褐彩简单画着几枝桃花,线条虽不精致,却带着雾隐村手艺人的质朴,“当时就想着,等忙完决战的事,一定要来这里温壶酒,跟你好好坐一会儿,不用想布防,不用想阴谋,就安安静静地待着。”
谢昭言将两块青石轻轻放在石板两侧,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是张婆婆用灵草纤维混合松脂做的,点燃后火苗稳定,不会被微风轻易吹灭,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轻轻吹亮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指尖跳动,映得两人的眼底都泛着暖光,连周围的夜色都仿佛被这火苗烘得温柔了几分。“先把火架起来,再温会儿酒,”他说着,从芦苇丛里抽了几根干燥的苇杆,仔细搭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支架,确保稳固后,才将陶壶稳稳放在上面,再把火折子放在支架下,火苗刚好能轻轻舔着壶底,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极了春夜桃林里的虫鸣,细碎却治愈。
两人并肩坐在青石板上,膝盖轻轻挨着,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壶底,看着湖面上的星辰随微波轻轻晃动,看着月光在彼此的发梢镀上一层银霜。远处营地的喧嚣渐渐淡了,只有温酒的火苗声、湖水偶尔泛起的轻响,还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将这夜色里的宁静酿得像杯淡酒,越品越有滋味,越品越让人安心。
沈逸尘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玉佩是温润的青白色,上面用银丝细细嵌着展翅的青鸾纹样,纹样边缘还留着细微的磨损——这是他父亲沈惊鸿生前戴了二十多年的青鸾玉佩。当年父亲去锁妖塔加固封印前,特意将玉佩交给母亲,摸着他的头说“等逸尘长大,让他带着这枚玉佩,去看看雾隐村的桃花,告诉那片桃林,我们守住了春天”。后来母亲去世,这枚玉佩就一直挂在他颈间,贴着心口戴了十年,早已浸满了他的体温,也藏着他对父母的思念。
“这个你拿着。”沈逸尘将玉佩轻轻递到谢昭言面前,指尖捏着玉佩的边缘,能清晰感受到玉料里传来的微弱暖意,像有生命似的,“这枚玉佩是用青鸾山深处的灵玉做的,天生能感应镇妖柱的黑气。你也知道,锁妖塔顶的献祭阵是以镇妖柱碎片为阵眼,到时候那里的黑气会比别处浓数倍。明天决战时,你拿着它,不仅能更快定位献祭阵的准确位置,还能提前察觉黑气的异动,避免中了李长老的暗算——他肯定会用黑气布下陷阱,等着我们往里跳。”
谢昭言伸手接过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暖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上来,像有灵流在玉料里涌动。下一秒,玉佩突然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光晕柔和却清晰,将上面的青鸾纹样映得格外鲜明,银丝嵌的羽翼仿佛要从玉面上飞出来似的,在光晕里轻轻颤动,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暖了几分。
他惊讶地抬头看向沈逸尘,眼里满是疑惑:“这玉佩……怎么会发光?我之前见你戴过好几次,都没见过它这样。”
“是青鸾血脉的共鸣。”沈逸尘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玉佩表面的光晕,光晕不仅没消散,反而轻轻颤动了一下,“我戴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修炼还是遇险,它都从没发光过,没想到跟你接触会有反应。看来,你我之间的灵息共鸣,比我们之前想的还要深,连带着父亲留下的玉佩都能感应到。”
谢昭言握紧玉佩,光晕渐渐淡去,却依旧能感受到玉料里传来的微弱脉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轻轻跳动,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他从腰间解下一根细麻绳——是小念之前帮他编的,上面还串着一颗小小的灵脉晶石,他小心地将玉佩系在腰侧,与秦远的剑碎片并排挂着。冰凉的金属与温润的玉佩贴着皮肤,一冷一暖,一刚一柔,倒成了一种奇妙的慰藉,让他心里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有它在,明天一定能顺利找到献祭阵,不会让李长老的阴谋得逞。”他轻声说,语气里满是笃定。
陶壶里的米酒渐渐热了,桃花瓣的清香混着醇厚的酒香慢慢飘出来,清淡中带着甜意,萦绕在两人鼻尖,勾得人心里发痒。沈逸尘小心地提起陶壶,壶柄被火烤得温热,刚好能暖手。他微微倾斜陶壶,往两只青釉杯里慢慢倒酒,酒浆呈淡淡的琥珀色,清澈透亮,浸在杯底的桃花瓣被酒浆泡得渐渐舒展,像重新找回了春日的生机,在杯底轻轻浮动。“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他将一杯酒轻轻递到谢昭言面前,杯沿还沾着细小的酒珠,映着月光,像颗颗碎钻,闪着微光。
谢昭言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轻轻抿了一口,米酒的清甜在舌尖瞬间散开,没有寻常烈酒的辛辣,只有淡淡的甘醇,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桃花的淡香,像春日的风拂过心田,又像童年时母亲煮的甜汤,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很好喝,”他笑着说,眼底映着湖面上的星辰,亮得像落了光,“比之前在玄心城喝的那些酒温和多了,没有一点冲劲,反而带着家的味道。”
“这就是雾隐村的酒的特点,”沈逸尘也喝了口酒,目光落在湖面上,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母亲说,雾隐村的酒要温着喝,要配着桃花,这样喝起来才像春天的味道,能让人想起花开的样子,想起田里的庄稼,想起家里的炊烟。小时候每次灵脉祭前,父亲都会陪我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温一壶,一边喝一边跟我说‘逸尘,我们练剑、修炼,不是为了打败谁,是为了守住这些春天的样子,守住大家安稳的日子’,他还说‘打赢了,就有更多春天可以看’。”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声音里多了几分怅然,“后来父亲去了锁妖塔,就再也没人陪我温过这酒了,院子里的桃树也没人打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谢昭言看着他眼底的温柔与怅然,心里一阵发酸。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谢临渊,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练完剑后,也会在书房里温一壶淡酒,就着一碟花生,跟他说“剑是用来守护春天的,不是用来划破春天的;修士的灵力,是用来保护弱小的,不是用来欺凌无辜的”。那些被战火与阴谋掩埋的温柔,那些关于和平与春天的约定,此刻都借着这杯酒,悄悄回到了两人身边,像春芽破土,带着新生的希望。
“等打赢了李长老,”谢昭言举起酒杯,对着沈逸尘的杯子轻轻一碰,青釉杯相撞,发出“叮”的轻响,清脆得像春日里的第一声鸟鸣,又像两人之间约定的印记,“我们就去雾隐村,找一片最大的桃花林,温一壶最新酿的米酒,从日出喝到日落,喝到春天结束。要是院子里的那棵桃树还在,我们就好好打理它,给它浇水、施肥,让它重新开花。”
沈逸尘也举起酒杯,眼底闪着光,像落了满眶的星辰,连声音都带着笑意:“好!还要带着小念,带着张婆婆,带着黑熊烈首领他们,带着反抗盟的所有人,让他们也尝尝雾隐村的春天,尝尝和平的味道。到时候,我还可以教你酿桃花酒,母亲说,酿酒要放三分耐心、七分心意,还要在酒里藏一句祝福,这样酿出来的酒才甜,才好喝。”
两人静静喝着酒,杯里的酒渐渐见了底,陶壶里的酒也温得刚好,不烫口,却足够暖身。风突然大了些,掠过湖面,吹得芦苇丛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就在这风声里,竟隐约夹杂着一声清亮的鸣叫声——那声音清越而温柔,不像凡间任何鸟兽的啼鸣,倒像传说中青鸾的叫声,在夜空中轻轻回荡,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又很快消失在风里,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余韵,像从未出现过。
谢昭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月色依旧清亮,星辰依旧璀璨,湖面依旧平静,却没看到任何飞鸟的影子。“刚才那是……”他疑惑地开口,心里却莫名觉得温暖。
“是青鸾的鸣叫声。”沈逸尘笑着点头,眼底满是温柔,像在看着远方的亲人,“母亲说,青鸾认主,也认守护和平的人,会在重要的时刻为他们鸣叫,为他们祈福。说不定,是父亲和祖父在天上看着我们,在为我们加油,在告诉我们,明天一定能赢。”
谢昭言握紧腰间的青鸾玉佩,玉佩似乎又传来一丝暖意,像是在回应那声鸣叫,也像是在回应他心里的信念。他看着沈逸尘的眼睛,月光下,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与温柔,像这湖中的星辰,照亮了前行的路,也驱散了战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有他们在,有我们在,有大家在,明天一定能赢。”他轻声说,语气里满是信心,没有丝毫犹豫。
沈逸尘点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杯底的桃花瓣轻轻贴在杯壁上,像一朵凝固的春天,固执地保留着最后的温柔。他小心地收拾好食盒,将陶壶与青釉杯轻轻放回盒里,又用湖边的湿泥将火折子的火苗彻底熄灭,确保没有半点火星残留——他记得母亲说过,春天的火要小心对待,别烧了刚发芽的希望,别毁了好不容易留住的温暖。
“该回去了,”沈逸尘提起食盒,食盒上的桃花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明天还要早起出发,得养足精神,才能好好跟李长老算账,才能守住我们想守护的东西。”
谢昭言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腰间的玉佩与剑碎片轻轻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像一串小小的风铃,在夜色里格外清脆。他跟着沈逸尘往营地走,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两道并肩的光,在夜色里坚定地前行,没有丝毫动摇,没有丝毫退缩。
湖岸的风依旧吹着,芦苇丛轻轻晃动,满湖的星辰依旧闪烁。那壶温过的米酒,那声青鸾的鸣叫,还有两人关于春天与和平的约定,都被悄悄藏进了夜色里,藏进了即将到来的决战前,成了支撑他们前行的温柔力量。他们知道,明天的战斗会很艰难,或许会有牺牲,或许会有伤痛,或许会面临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但只要能守住这份温柔,守住对和平的期盼,守住彼此的约定,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回到营地时,大部分人已经睡了,只有几个负责守夜的半妖坐在谷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握着长刀,低声交谈着明天的计划,语气里虽有紧张,却满是坚定。沈逸尘将食盒小心放回自己的竹屋,又转身去了谢昭言的竹屋,帮他检查了一遍明天要用的装备——两张高阶隐身符、三枚烟雾弹、一小瓶解“腐心毒”的药膏、一把应急的短匕,一样都没落下,他还特意将那罐没喝完的米酒放在谢昭言的竹桌一角,轻声说“明天打完,我们再接着喝”。
“早点睡,”沈逸尘拍了拍谢昭言的肩膀,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在传递着力量,“明天,我们一起去赢回春天,一起去雾隐村看桃花。”
谢昭言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像盛着星光:“好,一起赢回春天,一起去看桃花。”
两人各自回到竹屋,营地渐渐陷入沉寂,只有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废灵谷的每一寸土地上,洒在反抗盟成员的睡脸上,也洒在即将通往玄心城的小路上。夜色渐深,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可此刻的废灵谷,却因为那杯温在湖边的米酒,因为那个关于桃花的约定,满是希望的暖意,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未来的期盼,对和平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