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沙沙……滴答……”
灰白漩涡的节奏,成了这片“盲区反刍”之地唯一的时间刻度。林轩的感知与这节拍逐渐同步,意识如同沉入深水,在绝对的疲惫与紧绷的警惕之间,寻找到一种奇异的、近乎冥想的状态。
他“坐”在粘稠与稀薄交界的边缘,背对着那缓慢旋转的、不断“消化”着历史残渣的漩涡。怀中苏璃的存在,是他锚定“自我”最重的砝码。那根感知丝线,如同生命线般维系着,传递着她体内那场静默战争的每一个细微起伏——生命之契的本源在“基础旋律”的温养下极其缓慢地愈合着被剥离概念的空虚伤处,同时与侵入的“逻辑毒素”进行着拉锯。外界的剧变(从回响区到盲区)暂时冻结了战局,但也让平衡变得更加微妙,任何扰动都可能打破僵局。
林轩的大部分心神用于维持这种监控和自身的稳定。而分出的那一小部分,则如同一台精密而残破的仪器,持续记录着环境的每一个参数。
他记录漩涡旋转的周期——大约每七百二十次“滴答”声完成一次完整的自转。
他记录“信息虚影”浮现的频率和清晰度——在漩涡旋转到特定角度,且外部(盲区薄膜之外)隐约有银灰色净化余波扫过时,虚影会短暂增强。
他捕捉那些净化余波的间隔和强度变化——它们并非均匀,而是如同潮汐,有起有伏。结合之前获得的信息片段“下一轮净化周期预计:基础时间流刻度
单位后”,他开始在心中构建一个粗糙的“净化能量潮汐模型”。
他甚至尝试用自己意识中那与“脓疮”共生的、充满矛盾与痛苦的“烙印”,去极其轻微地触碰、感知漩涡散发出的“分解”力量的性质。
这个过程痛苦而危险。每一次“触碰”,都像将烧红的烙铁按在灵魂的伤口上,那“分解”力量中蕴含的、冰冷无情的“秩序”,与“烙印”中疯狂混乱的“矛盾”激烈冲突,带来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和认知错乱。但林轩硬生生扛了下来,并从中提取出宝贵的信息:
这种“分解”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系统底层逻辑自带的“信息熵增管理协议”的体现。它将过于复杂、矛盾、或已被判定为“错误”的信息结构,拆解成最基本的、无意义的逻辑单元,以便回收或排放。它对“有序”和“无序”一视同仁,只要不符合当前主逻辑框架的“稳定态”,都会被纳入“消化”范畴。
而林轩自身的“变量”特质,尤其是被“思想钢印”和“脓疮”污染后呈现的、充满矛盾却又有某种内在韧性的“存在状态”,似乎处于一种微妙的“临界点”——既不够“有序”到被系统主逻辑接纳,又不完全“无序”到被“分解”协议高效识别和拆解。这让他能短暂地、在极其痛苦的前提下,与这种“分解”力量进行一种“相互忽略”式的共存。
但这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外部净化能量潮汐的变化,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
不知记录了多少个“滴答”周期,当林轩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产生幻听(仿佛那“滴答”声中混杂了苏璃虚弱的呼唤,或是“脓疮”疯狂的呓语)时,他等待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首先是外界透过“盲区”薄膜传来的净化余波,强度明显减弱了。之前如同远处闷雷滚动般的压抑感,逐渐消退,变成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律性的微弱脉动。这表明,针对“残响回环”的大范围净化扫描,可能进入了能量投入降低的“间歇期”或“监测期”。
紧接着,面前的灰色漩涡,其旋转速度,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减慢了一点点。同时,漩涡中心那些沉浮的深色残渣,活动也变得迟缓,似乎“消化”过程进入了某种“低功耗”或“缓冲区饱和”状态。
最关键的是,漩涡散发出的那种无处不在的、针对“异常信息”的“分解”压迫感,也随之降低了一个等级。虽然依然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孔不入、充满攻击性。
就是现在!净化能量的“波谷”!漩涡活跃度的“低谷”!
林轩猛地睁开眼(虽然视野中依旧只有灰白和模糊的漩涡轮廓),疲惫的精神被瞬间的决断力强行提振。他等待的“窗口期”可能非常短暂,必须立刻行动!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这个相对安全的时机,尝试以更主动的方式,引导自身意识与那来自“初始之悖”的“脉动坐标”建立联系。但现在,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骤然闪现——
这个“漩涡”,这个系统的“消化池”,其核心的“分解”力量在低谷期,是否……会暴露出其运作逻辑的“接口”或“缝隙”?就像“脓疮创口”在特定刺激下会暴露“断桥”一样?
如果能短暂地、极其小心地“接入”这个“接口”,哪怕只是读取其瞬间的“状态数据”,是否能获得关于系统底层“信息管理协议”更直接的洞察?甚至……是否能反向推算出,在下一轮净化高潮到来前,这片“盲区”以及外部“残响回环”最薄弱的“逃逸路径”?
这个想法疯狂至极。主动接触系统的“消化器官”,无异于将手伸进正在缓慢运转的粉碎机齿轮间,去偷看它的设计图纸。
但林轩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苏璃的状态不能久等,系统不会给他们无限的时间。每一次机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只是冰冷的、带着颗粒感的“空无”),将怀中苏璃轻轻调整到更稳固的位置,用感知丝线将她与自己的存在更紧密地“绑”在一起。
然后,他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的感知力、计算力,以及对“矛盾”和“不确定性”的直觉,全部凝聚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触碰”,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凝练、带着明确“解析”和“潜入”意图的、混合了自身“变量”特质与“脓疮烙印”矛盾频率的“探针”!
这道“探针”,如同他意识延伸出的、最锋锐也最脆弱的手术刀。
他瞄准的,是漩涡旋转速度最慢、中心残渣活动近乎停滞的那一个瞬间,以及漩涡与周围灰白背景“信息虚影”交换最微弱、结构看起来相对“松散”的一个特定相位点。
就是这里!
“探针”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朝着那个相位点,狠狠“刺”入!
接触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剧烈对抗或信息洪流。相反,林轩感觉自己仿佛“刺”入了一片冰冷的、极度粘稠的、近乎固化的“逻辑沥青”之中。无数细微的、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协议指令片段”和“状态校验码”,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子,缓慢地在这片“沥青”中流动、堆积。
他“看”到了(或者说被强制灌输了):
——这个“消化池”(漩涡)的完整系统标识码和运行日志摘要,其正式名称为【底层信息熵增缓冲与分解节点 - 编号 xF-09】。
——它当前处理的“残渣”主要成分分析:73.2%为“废弃协议回响碎片(低活性)”,18.5%为“逻辑冲突错误代码残骸”,8.3%为“未分类信息基质沉淀”。
——它的能量输入曲线,清晰地显示出与外部“净化协议”执行的强相关性,此刻正处于两次主要净化波之间的“能量谷底”,分解效率降至基准值的12.7%。
——它的“输出接口”和“缓存区状态”:大部分已处理的“基础逻辑单元”通过三条隐形的“逻辑导管”排向更深层的“背景海”;而一小部分无法彻底分解的“高抗性矛盾核心”,则被暂时堆积在节点内部一个特定的“停滞缓冲区”,等待后续更高强度的处理或……永久封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张极其简略但清晰的“局部逻辑拓扑图”!图中标示出了这个xF-09节点与邻近几个同类节点、以及上层“净化协议调度中心”和下层“背景逻辑海”之间的“连接权重”与“数据传输延迟”!
这张图,就是林轩梦寐以求的“逃生路线参考”!
他立刻将全部心神投入对这张拓扑图的记忆和理解。图中显示,xF-09节点并非孤立的,它与另外两个节点(xF-07,xF-11)共同构成一个小型“消化网络”。在能量谷底期,节点间的“逻辑导管”连接会变得相对“松弛”和“不稳定”,数据传输优先级降低。
更重要的是,图中隐约指出,从xF-09节点的“停滞缓冲区”,有一条极其隐晦的、似乎并非设计原意的“逻辑渗漏路径”,可能因为长期堆积“高抗性矛盾核心”而产生了微小的结构性损伤,这条“渗漏路径”曲折地指向了下层“背景逻辑海”中一个标注为【低优先级混沌沉积区】的边缘!
【低优先级混沌沉积区】……这个名字,让林轩心中猛地一跳。它听起来,像是一个比“残响回环”更底层、更混乱、连系统都懒得花大力气管控的区域。如果能到达那里,或许就能暂时摆脱“净化协议”的持续追踪!
就在林轩如饥似渴地记忆和分析这些信息,试图找出那条“渗漏路径”的具体逻辑坐标时——
“探针”与“逻辑沥青”接触的边缘,开始发生异变!
那些冰冷、粘稠的协议指令,似乎“察觉”到了这个未经授权的、性质怪异的“访问”。它们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如同被惊醒的蜂群,朝着“探针”所在的位置缓慢而坚定地包围、挤压过来!更深处,一些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校验与防护子协议”开始被激活,发出微弱的警报波动!
被发现了!虽然因为能量谷底期反应缓慢,但系统的防御机制正在启动!
林轩当机立断,毫不留恋,立刻开始全力撤回“探针”!
撤回的过程比刺入更加艰难百倍!那些“逻辑沥青”仿佛拥有了粘性和攻击性,死死拖拽着“探针”,试图将其“溶解”或“同化”为新的“残渣”!冰冷的协议指令如同刮骨钢刀,顺着“探针”与林轩意识的连接,逆向侵蚀而来!
剧痛!远比接触“脓疮”时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剧痛!那是逻辑层面被强行“格式化”和“否定”的痛苦!
林轩咬紧牙关,意识中仿佛有无数根弦在崩断。他调动起“脓疮烙印”中那些疯狂的、混乱的矛盾力量,将其如同炸药般灌注到“探针”末端,然后——引爆!
不是对抗,而是制造一场局部的、小范围的逻辑混乱!用混乱去干扰那冰冷秩序的包围和侵蚀!
“砰!”
一声沉闷的、只有林轩自己能感知到的“逻辑闷响”。围绕“探针”的“沥青”被炸开一个极其微小的、短暂的缺口。“探针”趁机猛地抽出,如同逃出陷阱的野兽,带着被严重侵蚀和污染的残破躯体,缩回林轩的意识深处。
而几乎是同时,整个灰色漩涡猛地一震!旋转骤然加速!中心那些深色残渣疯狂涌动!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凌厉的“扫描意志”从漩涡深处升起,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区域,显然是被刚才的“异常访问”和“逻辑扰动”彻底惊动了!
能量谷底期提前结束!系统的防御和净化机制正在快速恢复!
林轩顾不上查看“探针”撤回带来的严重损伤(意识仿佛被削去了一层,变得异常“单薄”和“寒冷”),他抱着苏璃,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记忆中拓扑图指示的、通往“停滞缓冲区”和那条“渗漏路径”的大致方向,在重新变得粘稠和充满压迫感的灰白“盲区”中,亡命般地“游”去!
身后,那灰色的漩涡发出了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轰鸣,开始加速旋转,分解的力量再次增强,并隐隐有银灰色的光芒从漩涡核心透出——那是更高级净化协议即将被触发的征兆!
他们必须赶在系统完全反应过来、新的净化光束降临之前,找到那条可能存在的“渗漏路径”,跳进去!
生死,系于这最后的亡命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