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镇一夜,并未因姜暮雨弹指间灭杀水妖而彻底平静。
后半夜,泽中风浪声似乎更急了些,隐约夹杂着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嘶吼,令人心神不宁。
那青城剑派的弟子,自称凌昊,虽未再与我们交谈,但目光中的审视与忌惮却浓了几分。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如墨,厚重的乌云低垂,仿佛要压到泽面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与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那是黑水渊方向传来的味道。
我们没有耽搁,辞别客栈,沿着泽边向西南方向行去。
越往沼泽深处,人迹越是罕至,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泥泞,四周是茂密得不见天日的芦苇荡和扭曲的枯木,偶尔有色彩斑斓的毒虫蛇蝎从脚边窜过,被红宝不耐烦地用尾巴扫开。
“啧,这鬼地方,灵气都带着一股子腐烂味儿。”
红宝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周身自动萦绕起一层淡淡的粉色狐火,将试图靠近的污秽之气灼烧净化。
小幻的雾气则如同最敏锐的探测器,在四周弥漫开来,感知着环境中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与精神残留。
「前方十里,瘴气加剧,水灵之气变得混乱且充满恶意……有强大的领域结界存在。」
姜暮雨走在最前面,步履看似悠闲,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坚实的土地上,避开了所有隐藏的泥潭与毒沼。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那愈发幽暗的泽域,淡淡道:
“快到了。”
果然,再前行数里,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原本还算清澈的泽水在这里变得如同墨汁般漆黑粘稠,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水草与不知名生物的骨骸,咕嘟咕嘟地冒着浑浊的气泡。
一股强大的、混合着妖气与水灵之力的威压从前方弥漫开来,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前方,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黑色悬崖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漩涡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声音,仿佛连接着九幽之地。那便是黑水渊的入口!
漩涡周围,隐约可见一些身披黑色鳞甲、手持骨叉的蛟人守卫在巡逻,它们眼神凶戾,气息阴冷,远非青鱼镇外那些低级水妖可比。
“直接打进去?”
红宝摩拳擦掌,狐火在掌心跃动。
姜暮雨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我们是来‘取’东西的,不是来拆家的。
动静太大,吓跑了正主,或者弄坏了那根脆弱的琴弦,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示意我们收敛气息,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林素心的螭龙逆鳞。
逆鳞在他掌心散发出柔和的、却带着真龙威严的莹莹蓝光。
他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查的星芒融入逆鳞之中。
顿时,逆鳞上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我们几人笼罩。
一股纯净的、属于更高阶水族的气息弥漫开来,巧妙地掩盖了我们自身的人类与灵狐、梦境本源气息。
“螭龙乃水族上位,其逆鳞气息足以迷惑这些低阶蛟人。”
姜暮雨解释道,
“跟紧我,我们‘借’这层皮,混进去。”
果然,当我们借助逆鳞的伪装,悄然靠近漩涡边缘时,那些巡逻的蛟人守卫只是疑惑地朝我们这边望了望,感受到那纯正的“上位水族”气息后,便敬畏地低下头,不敢过多探查,任由我们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混乱水流,而是一条奇特的、由黑暗水灵之力构筑的水下通道。通道两侧是扭曲的光影,隐约可见外界模糊的泽底景象,有巨大的、散发着荧光的珊瑚丛,有游弋的、形态怪异的深渊鱼类,更有无数沉船与白骨堆积成的“景观”,诉说着此地曾经的杀戮与吞噬。
通道向下延伸,不知其深。越往深处,那股属于恶蛟的威压越是沉重,空气中开始回荡起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生灵哀嚎的背景音,扰人心神。
那是“云梦丝”被强行催动,扭曲了此地水脉灵韵所产生的异象。
小幻的雾气微微波动,传递出信息:
「感知到‘云梦丝’的波动了……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就在通道尽头……方向被扭曲了,它在……哭泣?」
哭泣?
一.根琴弦会哭泣?
我们心中一凛。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位于深渊之底的空旷地带。
一座由累累白骨、沉船残骸以及各种发光宝石堆砌而成的、风格粗犷而邪异的水下宫殿,矗立在眼前。
宫殿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不知何种生物头骨雕刻的牌匾,上书三个扭曲的大字——
黑水宫!
宫门外,守卫更加森严,不仅有着装更精良的蛟人战士,甚至还有几头体型庞大、形似鳄鱼却又生着独角的恶涡兽匍匐在地,散发着凶悍的气息。
“看来,那泥鳅的老窝到了。”
姜暮雨停下脚步,目光穿透宫殿外围的幽暗水幕,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宫内有一股不弱的气息,应该就是那条黑蛟。
不过……
该它似乎状态有些奇怪,气息躁动不稳,像是在强行炼化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宫殿侧后方,那里有一片被单独隔离出来的区域,由巨大的黑色珊瑚丛环绕,内部隐约传来更加清晰、却充满了痛苦与抗拒意味的琴弦波动!
“云梦丝就在那里!
”我低声道。
看来黑蛟并未将琴弦随身携带,而是放在了某个特定的地方进行炼化。
“红宝,小幻,”
姜暮雨迅速分配任务,
它“你们两个,去正门那边弄点动静出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力,越大越好,但别真的拆了宫门。”
“伊人,你跟我来,我们趁机去那边把琴弦‘拿’回来。”
“明白!”
红宝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和小幻对视一眼,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向着黑水宫正门潜去。
片刻之后——
轰!嘭!
黑水宫正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与蛟人守卫的怒吼!
只见一片粉色的狐火猛地炸开,将宫门前的积水都蒸腾起大片白雾,同时,诡异的梦境迷雾弥漫开来,让那些冲出来的守卫瞬间陷入了幻象,开始互相攻击,乱成一团!
“敌袭!
敌袭!”
“有狐狸!
还有会放雾的怪物!”
“快禀报大王!”
宫门处的混乱立刻吸引了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连那几头恶涡兽都躁动不安地站了起来,望向骚乱源头。
“就是现在!”
姜暮雨与我身形一动,借着逆鳞的伪装与混乱的掩护,如同两道水流,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宫殿侧后方,轻易穿过了那片看似严密、实则因内部混乱而出现疏漏的黑色珊瑚丛。
珊瑚丛内,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片相对干净的水域。
水域中央,悬浮着一根散发着柔和蓝光、却不断扭曲挣扎的丝线!
那丝线纤细如发,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云梦大泽的灵韵与水之真意,正是听雨楼的镇派之宝——“云梦丝”!
只是此刻,它被数道漆黑的、由恶蛟妖力凝聚的锁链缠绕、禁锢着,锁链另一端深深扎入水底,不断抽取着它的本源力量。
丝线发出的嗡鸣,如同泣血,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而在云梦丝下方,盘踞着一条体型硕大、通体覆盖着黑色鳞片、头生独角的恶蛟!
它似乎正处于炼化的关键时刻,周身妖气沸腾,独角上闪烁着不稳定的幽光,龙威与妖气混杂,显得异常狂暴。
它对宫门处的骚乱似乎有所察觉,显得有些焦躁,但炼化到了紧要关头,又无法立刻分身。
“动手!”
姜暮雨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静默星芒如同破晓之光,无声无息地斩向那几道束缚着云梦丝的妖力锁链!
与此同时,我全力催动“万象星核”,模拟出云梦丝本源的波动频率,尝试与它建立联系,安抚它的“情绪”,并准备在锁链断裂的瞬间,将其接引回来!
星芒过处,那坚固的妖力锁链如同遇到克星,瞬间崩断、消融!
“嗷——!!!”
锁链断裂的瞬间,那黑蛟猛地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炼化被打断,妖力反噬,让它瞬间遭受重创,口中喷出带着腥臭的黑色血液!
“何方鼠辈,敢坏本王好事!!”
它巨大的身躯猛地搅动水流,带着滔天怒火,看向我们!
而此刻,我已成功与重获自由的云梦丝建立了联系,那根柔韧的丝线如同归家的游子,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向我飞来!
“走!”
姜暮雨看都不看那暴怒的黑蛟,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身后空间微微扭曲,便要带着我与云梦丝直接挪移离开!
然而,那黑蛟显然已被彻底激怒,它不顾伤势,独角上幽光爆闪,一股恐怖的、带着湮灭属性的黑色吐息,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我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水流都被彻底蒸发、湮灭成虚无!
这一击,蕴含了它毕生修为与无尽的愤怒,威力足以轻易毁灭一座山岳!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姜暮雨眼神微冷,正欲有所动作。
突然,异变再生!
那根刚刚飞入我手中的云梦丝,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与那毁灭性的吐息,猛地自主震颤起来!
一股远比在黑蛟掌控下更加磅礴、更加纯净的云梦泽本源之力,混合着一丝空灵缥缈的天音道韵,自行从丝线中爆发出来!
蓝光大盛!
一道如同水色匹练般的音波,以云梦丝为中心,轰然扩散,迎向了那黑色的湮灭吐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净化与消融!
那足以湮灭万物的黑色吐息,在这道空灵澄澈的水色音波面前,竟如同冰雪遇阳,迅速瓦解、消散!
仿佛所有的狂暴与恶意,都被那蕴含着云梦大泽无尽生机与韵律的音波所抚平!
“这……这是……沧浪天音?!
不可能!!”
黑蛟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咆哮!
它显然认得这股力量,这正是听雨楼镇派仙琴“沧浪天音琴”的核心力量!
可琴弦离体,为何还能自主爆发出如此完整而强大的道韵?!
趁此机会,姜暮雨带着我,身影彻底融入扭曲的空间,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遭受反噬又惊骇交加的黑蛟,在水底发出无能狂怒的咆哮,以及宫门外依旧持续不断的骚乱声。
黑水宫之行,有惊无险。
云梦丝,成功夺回!
然而,这根看似柔弱的琴弦,在最后时刻展现出的神秘力量,却为我们此行,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它似乎……并非仅仅是一根强大的琴弦那么简单。
微光已深入黑水,触及了深渊之秘。
接下来,是携宝归返听雨楼,还是……探究这琴弦背后隐藏的、更深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