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掉那个烦人的“蚀秽魇”,便利店迎来了短暂却宝贵的宁静。
窗外的血月色泽愈发浅淡,边缘甚至开始模糊,像一滴化开的血渍融入墨蓝的天幕。
然而,在这破晓前最深的黑暗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不减反增,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
连没心没肺的红宝都感受到了,她不再吵闹,安静地蹲在收银台一角,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尾巴紧紧圈住自己的身体。
姜暮雨也不再玩游戏,他坐直了身体,手机屏幕暗着,放在手边,手指无意识地在台面上轻轻敲击,眼神沉静地望着虚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心脏却擂鼓般敲打着胸腔。
叮——
没有“咚”,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针尖落地般的脆响。
门帘纹丝未动。
但在便利店中央,那片刚刚被姜暮雨用阵法净化过的地板上,空气开始扭曲、折叠。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它不是走来的,也不是飘来的,更像是从另一个维度被艰难地“挤”入了这个空间。
那是一个穿着极其古老、破烂黑色麻布长袍的身影,袍子宽大,将他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内,看不清体态,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歪歪扭扭的枯木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不堪、毫无光泽的灰色石头。
他周身没有任何阴气、怨气、或者之前那些“顾客”的任何一种气息。
只有一种……
纯粹的、
沉重的、
近乎法则般的……
寂静。
绝对的死寂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吞噬掉一切声音。
冰柜的嗡鸣消失了,红宝紧张的呼吸声消失了,甚至我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也被这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缓缓抬起头。
兜帽下,没有脸。
没有空白,没有扭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的灰雾。
那灰雾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和视线,看久了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他“看”向收银台后的姜暮雨。
没有恶意,没有审视,只是一种……
冰冷的、
程序化的“确认”。
红宝全身的毛瞬间炸开到了极致,她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细微地颤抖着。
我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的恐惧,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这不是厉鬼的恐吓,这是面对终极规则的渺小与绝望。
姜暮雨缓缓站了起来。
他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懒散,也没有了面对强敌时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和……凝重。
他离开了收银台,走到那片被死寂笼罩的区域边缘,与那黑袍身影相对而立。
他没有拿出手机,没有画符,没有启动任何阵法。
他只是微微颔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低沉而郑重的语气开口:
“时候未到。”
那黑袍身影纹丝不动,兜帽下的灰雾缓缓旋转。
姜暮雨继续平静地说道:
“名册之上,并无此店滞留之魂。
阳寿未尽者,有;
功德未满者,无;
怨念缠身者,已散。
阁下此行,恐徒劳无功。”
那根枯木手杖顶端的灰色石头,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一只即将熄灭的眼睛挣扎着睁开一瞬。
死寂的压迫感稍稍一滞。
姜暮雨抬起手,指向门口那些依旧在青光笼罩下安静排队的模糊游魂:“
此间所有,皆乃迷途惘念,循光暂歇,天明自散,不入册,不归途。
阁下职责所在,不应纠缠于此。”
他又指了指地上刚才蚀秽魇消失的地方:
“方才清理一‘蚀秽魇’,乃阴间疏漏,跨界流窜之物。
此为其残秽,可作凭证。”
他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那丝线扭动着,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气息。
他轻轻一弹,那黑线便飘向黑袍身影。
黑袍身影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那缕黑线,枯木手杖上的灰石又微弱地闪了一下。黑线没入袍袖,消失不见。
令人窒息的死寂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那黑袍身影最后“看”了姜暮雨一眼,兜帽下的灰雾似乎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起伏动作。
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身影向后慢慢融入了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刹那——
叮。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一切恢复了“正常”。
冰柜开始嗡鸣,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狂跳的声音,红宝噗通一声从收银台上软倒下来,大口喘着气。
窗外,天际那抹墨蓝的边缘,已经清晰地透出了鱼肚白。
黎明,终于到了。
姜暮雨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黑袍身影消失的地方,几秒后,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与无形规则对峙的并不是他。
他走回收银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快天亮了。”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性泪花,
“收拾一下,准备交班。
伊人,记得把损耗清单列详细点。”
红宝瘫在台面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老板……
刚才……
那是什么……”
“一个路过的。”
姜暮雨轻描淡写,拿起老妈保温杯里最后一点凉掉的绿豆汤喝了一口,
“问路的。”
我:
“……”
信你才有鬼!
但无论如何,天亮了。
中元节漫长而惊悚的夜班,终于结束了。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几乎能想象到老妈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丰盛早餐的身影。
今天,我一定要吃十根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