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重归寂静,只有便利店崭新的招牌散发着柔和而固执的光晕,像一枚钉在沉沉夜幕上的图钉。
最后一位带来隐晦警告的风衣客早已融入夜色,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店内,方才的忙碌喧嚣褪去,只剩下冰柜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各种奇异顾客留下的混合气息——星尘的微光、岩浆的硫磺味、花蜜的甜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刚才那位风衣客的、冷冽如铁的气息。
姜暮雨慢慢喝完了最后一口鸡汤,将碗放下。
保温桶空了,但那份由食物带来的暖意似乎还顽固地停留在胃里,对抗着窗外无边夜色渗入的寒意。
他脸上那点因忙碌而泛起的活气渐渐沉静下来,目光落在崭新却光洁的柜台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表面,似乎在感受这重获新生的实体。
红宝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那瓶蚂蚁骑士支付的、封存着肥美蚜虫蜜露的树脂块,放进一个专门腾出来的小展示格里,旁边还贴了张她手写的标签:
“蚁族特供·慎开”。
她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完成一件大事的郑重。
熊爷在角落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震得货架微微晃动,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肚皮起伏间,鼾声渐起。
一切都显得平静,甚至有种暴风雨后虚假的安宁。
但我看见,姜暮雨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脊背依旧微微绷紧。
他敲击柜台的手指停了下来,转而探入外套内袋,摸出了那几枚在废墟中找回的“特殊货币”残骸——青铜怀表的齿轮碎片、光泽黯淡的珍珠、紫砗磲的微小残片。
他将它们放在柜台上,就着灯光,沉默地审视着。
那些碎片不再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是死物,却像是某种沉重的纪念碑,记录着不久前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战斗和难以估量的代价。
“桥……又开始不稳了?”
红宝放好她的“收藏品”,蹭过来,压低声音问,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也听到了那句警告。
姜暮雨“嗯”了一声,指尖拨弄着一片锋利的齿轮碎片,眼神晦暗不明。
“‘他们’在重新铺路……”他重复着那句话,语气平淡,却让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他们”是谁?
铺的又是什么路?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没有答案。
只有窗外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夜。
新的店面,更坚固的结界,似乎并没能将麻烦真正隔绝在外。
反而像一块更亮眼的磁石,可能会吸引来更多、更不可测的东西。
姜暮雨忽然收起那些碎片,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新装的门锁,又抬头看了看屋檐角落几个极其隐蔽、新刻上去的微型符文——那是重建时他亲手刻下的,比之前的预警系统更加复杂灵敏。
他做完这一切,才重新走回柜台后,却没有再坐下,只是靠着墙,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
“明天……”
红宝也看向窗外,小声嘟囔,
“会不会又来一堆奇奇怪怪的家伙?
会不会比以前的还难缠?”
姜暮雨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的轻笑。
“明天?”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发问。
“谁知道呢。”
他的目光越过玻璃门,投向远处那片未知的、被霓虹灯和夜色共同模糊了的城市轮廓。
也许明天风平浪静,只有熟悉的蒲公英精来买咖啡,鲤鱼精来换酒。
也许明天,“巡夜官”会拿着新的指令上门,追究黑陶罐和规则裂缝的责任。
也许明天,会有更诡异、更强大的“顾客”不请自来,测试这间新店的成色。
也许明天,那“不稳的桥”就会彻底断裂,涌出无法想象的恐怖。
无数种可能性,在夜色中沉浮。
便利店的灯还亮着,温暖,却孤独。
我们守在这里,如同守望着一个不断生成未知的漩涡。
姜暮雨最终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懒散表情。
“关店了。”
他挥挥手,
“收拾收拾,明天……还得开门。”
明天。
谁知道呢。
但无论来的是什么,店总得开下去。
夜总要有人守。
这就是便利店的故事。
永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