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柔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袄裙,外罩淡青色斗篷,清丽面容上带着惯有的淡淡忧郁。她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先是下意识地望向云煜的方向。云煜却垂着眼,盯着地面,仿佛场上一切与他无关,对她的视线毫无回应。
林淑柔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失落和痛楚,从昨晚拉着孟承佑去找孟玄羽和卫若眉谈话起,云煜便像变了一个人。
林淑柔恍惚间还记得那时他把手上牌一扔,不时的望向自己,兴高采烈的说:“爷要去办一件比打牌重要一百倍的事情。”
云煜喜欢打牌是整个禹州都出了名的,对他而言,居然还有比打牌重要一百倍的事?
联想到两人下午时分在院中假山旁边的密谈,自己送香囊给他时他痴傻得疯了的表情,林淑柔甚至认为他是去向孟玄羽坦白与自己的事情,甚至——是求娶。
可是,等到孟承佑回了牌局,云煜却不见了踪影,再到今天,云煜便已经像没有自己这个人一样,一眼都不曾望向她。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林淑柔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被小刀一刀刀地切割着,疼得无法呼吸,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云煜对自己彻底冷淡下来?
林淑柔想不出答案,但为了在众人面前不要失态,她不停地强忍着不要去想这件事情。
云煜的回避如冷水浇头。
眼见下面轮到她上场,她咬了咬下唇,那股平日里被柔弱外表掩盖的倔强忽然涌了上来。
她不能一直是被保护、被安排的那个。王爷待她恩重,梁王殿下亦对她母子多有照拂,此刻王府需要她,哪怕只是去输,她也该站出来,尽力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队列,向孟玄羽和孟承佑盈盈一礼:“民女愿往。”
该由谁教导她?众人目光再次聚焦。按理,与她最相熟、且稍有射箭基础的云煜最为合适。但云煜依旧低着头,沉默如山。
孟承佑暗自皱眉。孟玄羽亦是心下明了,此刻让云煜上前,无异于火上浇油。
就在这时,林淑柔抬眸,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孟承佑,声音轻柔却坚定:“民女愚钝,可否……劳烦梁王殿下指点一二?”
孟承佑微怔,对上她恳切却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眼神,心下瞬间了然她的处境与决心。他默然一瞬,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再次走入凛冽寒风中。
这一幕,却引起了柳国公极大的兴趣。他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目光在林淑柔、孟承佑以及被嬷嬷牵着、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阿宝之间逡巡。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扬声笑道:“梁王殿下,这娘子和这小孩子,可是你梁王殿下的?本国公如果没记错的话,从未听闻梁王殿下在京中成亲,你的婚事不是需得圣上御批吗?莫非……”他拖长了调子,语带戏谑,“是在西境军营中纳的妾室?”
他又指着阿宝,啧啧两声:“难怪本王瞧着这孩子,眉宇间与殿下颇有几分神似呢!起初还以为是靖王的……私生子,原来竟然是梁王的!”
孟承佑拧起眉头:“柳金瀚,你休要胡言乱语。”
柳国公啧啧道:“我说梁王殿下,虽然你眼下处境不太好,但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吧?你看这孩子的眉眼,十分像你啊,若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
孟承佑与孟玄羽都心头一凛,阿宝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让人知晓的,可谁知,今天来跑马场会遇见柳国公一行人?又谁知柳国公会提出男女老少全要对阵比试?又谁知他会注意到这小阿宝头上?
孟承佑心中飞速的思考着对策,若自己不认下这个孩子,柳国公必定会好奇这孩子是谁的,若是让他深究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他望了一眼孟玄羽,孟玄羽也似乎有些紧张在棚中站了起来,望向自己。
孟承佑咬了咬牙,只得不作解释,沉默应对。
柳国公见孟承佑不说话,便认为是自己猜对了,毕竟孟承佑二十七岁了,虽然因为被皇帝猜忌的原因一直没有婚配,但是纳个小妾生个孩子还是合情合理的,于是道:“可惜啊可惜,这孩子怕是上不了皇家玉牒,没有名分……啧啧,到底是委屈了。要不要本国公回京后,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歹给这……嗯,给这孩子求个恩典,也算有个着落?总不能一直是没名分的野……”
“柳金瀚!”一声清喝打断了他刻毒的揣测。
出声的竟是苏振楠。这位年轻御史面沉如水,一步踏出,官袍在风中拂动,目光锐利如刀,直射柳国公:
“梁王殿下乃先帝血脉,当今圣上亲弟,天潢贵胄,其清誉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肆意污蔑?此子年幼,更不容轻辱!你身为国公,出言无状,辱及皇室,该当何罪?本官明日便拟本上奏,参你大不敬之罪!”
柳国公没料到这个刚才还因教射箭出丑的愣头青御史,此刻会如此疾言厉色地维护孟承佑,而且扣的帽子这么大。
苏振楠冷冷地望向柳国公:“你要向梁王殿下道歉,无论这孩子是不是梁王殿下的,只要他没有公开,没有上皇室族谱,你就不能妄加揣测!”
他脸上横肉跳了跳,强笑道:“苏御史何必动怒?本王不过见这孩子可爱,心生喜欢。说几句玩笑,不当真,不当真。”他转向孟承佑,敷衍地拱了拱手,“殿下海涵,是本国公失言了。”
孟承佑站在原地,面色如常,甚至比刚才更平静了些,只是那双眼眸深处,仿佛凝着终年不化的寒冰。
他清楚,柳国公这番话,看似道歉,实则已将“梁王有私生子”这个恶毒的猜测,当众种进了许多人心里。他不能解释阿宝的真实身世,那会引发更大风暴。
此刻任何辩白都显得无力。
这个锅,他只能背,也必须背。
他淡淡瞥了柳国公一眼,那眼神让久经官场的柳国公心头莫名一凛。然后,孟承佑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到林淑柔身边,拿起了弓。
“看好。”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的侮辱未曾发生。他开始一丝不苟地指导林淑柔,如何站立,如何搭箭,如何瞄准。他的手指偶尔轻触她的手腕、手肘,纠正姿势,动作规矩而疏离。
林淑柔心中充满了愧疚与酸楚。
林淑柔轻声道:“梁王殿下,因为淑柔的请求,刚才让你被柳国公误会,让你承受了如此不堪的污蔑。全是淑柔的罪过啊。”
孟承佑凝神息气道:“既来之,则安之。”
林淑柔认真的点点头,努力集中精神,学着他的样子,可手臂却因心绪激荡和寒冷而微微发抖。
对面,齐盈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状嗤笑一声,挽弓如满月,姿态飒爽,“嗖”一箭射出,稳稳命中靶心偏外一处,赢得一片喝彩。
压力如山。林淑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靶心。她不再多想,凭着本能和刚才记住的要点,用尽全身力气,拉弓,放箭!
箭矢破空而去,却因力道和角度皆不足,再次偏出,落在了靶子外侧,比思思那箭稍好,却远不足以取胜。
“第五局,柳国公府,胜!”花七郎的声音落下。
三比二。柳国公府再次领先。
场上气氛几乎凝固。寒风卷过,带着刺骨的冷意。
只剩最后一场女子对决。靖王府沈文钦之妻苏氏,对阵柳国公府青鸾。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位始终安静站在柳国公妾室末尾、一身青衣、低眉顺眼的绝色女子。
青鸾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她轻轻迈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