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影子滑落时,我指尖在窗框划出的那道浅痕还带着木屑的涩意。三更天的风停得古怪,檐角铜铃一动未动,可那道影子却像被什么托着,缓缓贴地挪开。
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盯梢了。
玉符裂纹泛红的事不能声张。若此刻追查,反倒打草惊蛇。最好的应对,就是按他们想看的样子走——装作不知情,赴那场婚宴。
天刚亮,萧家前院就挂起了红绸。宾客陆续登门,笑声从厅外一路铺到廊下。我站在偏房门口,看着几个仆役搬来一张雕花长桌,铺上猩红桌布,摆好酒壶杯盏。苏柔会从那里起身敬酒。
她必须动手。
只有她动手,幕后的人才会松一口气,才会以为局已成。
我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向正厅。脚步平稳,呼吸均匀。太阳纹在背后缓缓转动,真气在经脉中循环往复,压着昨夜翻涌的气血。神瞳沉在眉心,未启,却已蓄势。
厅内人声鼎沸。我落座在靠窗的位置,正对主案。苏柔坐在另一侧,低着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涂了薄粉,看不出异样。可我一眼就看出她右手拇指在袖中微微抽动——那是情蛊与神魂拉扯的征兆。
我闭上眼,神瞳悄然开启。
视野瞬间清晰。她的周身三尺内,空气有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水底暗流。袖口内侧藏着一柄短匕,刃长七寸,寒光内敛。更关键的是,她颈后皮肤下,有一丝紫黑之气随心跳脉动,每跳一次,便向脑中输送一道红芒。
蛊虫已入主识海。
我睁开眼,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与昨夜玉符被触碰时的震动完全一致。
他们在监视我,也在等我反应。若我提前警觉,他们便会收手,另寻时机。但现在,我越是平静,他们越会催动蛊虫。
酒过三巡,司仪高声喊:“请苏小姐敬酒!”
全场安静下来。
苏柔缓缓起身,端起酒杯,脚步轻移,走向主位。她的动作很稳,步伐均匀,可神瞳看得清楚——她左脚落地时,脚踝有极其短暂的僵直,那是蛊虫在控制肢体。
她走到我面前,举杯,唇角微扬。
“萧公子,祝你前程似锦。”
声音清亮,语调自然。若非我知道真相,几乎要信了这是场普通的敬酒。
我没有接杯。
她手腕一转,酒水倾泻而下,洒在地面。几乎同时,袖中寒光暴起!
匕首出鞘,直刺心口。
速度快得惊人,带起的风掀动了我的衣襟。四周宾客惊叫出声,有人往后退,有人站起。
但我早已算准。
神瞳在她抬手瞬间便已推演——七次出手轨迹,第一次为虚招,诱我格挡;第二至第五次连环刺击,逼我后退;第六次佯攻咽喉,实则蓄力;第七次,手腕因蛊虫操控产生三寸偏移,真正杀招直取心口。
我等的就是第七次。
她匕首刺到半途,身形一顿,果然手腕微颤,轨迹偏移。那一寸三分的偏差,在神瞳视野中清晰如刻。
我侧身,避其锋芒。
右手如电探出,五指精准扣住她腕脉。力道不重,却封死了她手部经络。匕首顺势一偏,擦着我肋骨划过,钉入身侧案桌,刃身嗡鸣。
全场死寂。
她瞪大眼,瞳孔中红光闪动,似在挣扎。可身体已被完全控制,无法收回手臂。
我另一只手抬起,掌心贴向她颈后。
神瞳穿透肌肤,瞬间锁定那枚紫黑色虫蛊。它正剧烈跳动,试图释放新一轮红芒。我掌心阳炎真气透出,温度骤升。
“嗤——”
一声轻响,蛊虫在高温下碳化,碎成粉末,顺着皮肤裂缝簌簌落下。
她浑身一震,眼中的红光如潮水般退去。
我松开手,后退半步。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稳。匕首还插在桌上,酒杯碎在脚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我,嘴唇颤抖,眼中泛起泪光。
“我……我刚才……”
“他们用你娘的命威胁你,对吗?”我声音低而稳。
她身体猛地一颤,泪水滚落,重重点头:“……我逃不掉。他们说,若我不动手,娘就会被炼成傀儡……我试过反抗,可蛊虫一动,我就……就控制不了自己……”
厅内鸦雀无声。
宾客们僵在原地,有的还举着酒杯,有的张着嘴,说不出话。谁也没想到,这场退婚后的婚宴,竟会演变成刺杀。
我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厅堂深处。
那里有一根支撑梁柱,阴影浓重。昨夜窗纸上的影子,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我知道,真正的主使不在这里。赵天霸不会亲自露面,萧猛更不会冒险现身。但他们一定有人在暗处看着——看我是否被杀,看苏柔是否成功,看这场局能否收网。
而现在,网破了。
我收回视线,落在苏柔身上。
她还在哭,肩膀微微发抖,手里攥着半截袖子,指节发白。她不是刺客,是棋子。和我前世一样,被最亲近的人推入深渊。
“你没做错。”我说。
她抬头,泪眼朦胧。
“从头到尾,你都在挣扎。这就够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我转身,走向门口。
阳光刺眼,照在石阶上。我脚步未停,耳边传来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羽!”
是苏瑶。她从偏厅冲出来,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你没事吧?我听说……苏柔她……”
“她没事。”我停下,没回头,“蛊破了,人醒了。”
苏瑶跑到我身侧,看了看厅内,又看向我:“那……接下来呢?”
我没答。
神瞳仍在运转。刚才那一瞬,我捕捉到梁柱阴影中有极细微的金属反光——是弩机的机括,藏在暗格里。若我真被刺中,那一箭就会从背后射来,补上最后一击。
他们要的不是混乱,是尸体。
而且,那弩机的纹路,和第七日深渊里赵天霸佩刀上的蚀刻完全一致。
我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
阳光照在肩头,背后太阳纹微微发烫。
苏瑶跟在我身后,声音很轻:“你早就知道她会被控制,对吗?”
我脚步一顿。
“所以你才没拦她进门,也没提前拆局。你在等,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我没有否认。
她忽然问:“可你不怕吗?万一她真的杀了你呢?”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的手,在敬酒前抖了三次。第一次是怕,第二次是恨,第三次——是求救。”
苏瑶怔住。
我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石阶尽头,一匹黑马拴在柱旁。缰绳上挂着一块青铜令牌,表面有细密裂纹,边缘烧灼过,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我伸手取下令牌。
掌心传来一丝温热。
这不是萧家的制式,也不是雷阁的标记。
但它出现在这里,挂在马鞍上,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我翻过令牌,背面刻着两个小字——“玄风”。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檐下红绸猎猎作响。
我握紧令牌,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