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身为队长，卡莉安被分配到了一个更好的床铺——虽然看起来是被队伍淘汰的破旧床位，但好歹能躺的舒服。
但不知怎地，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的直觉一向灵敏，果不其然，罗赫等人商议着要逃出营地，虽然她自己并没有答应——因为她非常明白从这里越狱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其他人愿意相信。
其中就有她曾经的副手，维夏和克劳德。
罗赫带着他们找到了一位原属帝国后勤组的水银人——这些神奇的人种曾长期生活在芬威的地下古城中。
出于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人种优越论”，他们被当成所谓的典例抓了起来，许多甚至被当成活体样本送进实验室，而剩下的则发配到集中营，不少人被分配过来进行机动装甲训练。
借助他们的铁齿铜牙，或许就能啃开那些钢铁制造的囚笼……
想法是美好的，但是，现实非常残酷。第二天早上，出逃的他们又被抓了过来。
管理这里的苏林中校非常生气，但罗赫本人是异能机师，对战争拥有巨大的作用，于是苏林中校将他关了禁闭，并吩咐断绝他的食物供应。
克劳德和维夏则不知所踪，但苏林说：“他们会死得物尽其用。”
几天过后，他们收到调遣通知，通过铁路运往东希斯塔尼亚平原与芬威的边防线上。
即使再怎么用拙劣的借口掩盖调兵的举动——战争即将开始，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里，吃着难吃的伙食的他们，忽然就这样突兀地接到了命令：
“为了回敬芬威大公国对我国的恐怖袭击行动，分布在边境线上的所有军队，全军突击！”
蓦然回首，他们竟然已经被架在了帝国这辆战车的最前端，被迫向前发动冲锋，冲向疯狂的战场。
有趣的是，在发动攻势的同时，队伍里出现了许多一脸傲气的生面孔——那些是原属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高官，不少处于反对统帅的派系。
趁着去年年末的遇刺事件与始源林海的战事失利，统帅用各种理由罢免了这些名义上歌颂他，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从事反抗活动的将领。
他们被免去职位，又在这个时候被拉出来“戴罪立功”，协同着仆从军发动攻势。
但是，这些只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宣判他们死刑。
统帅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份工作就交给了卡莉安。
“这就是你们的第一个实战任务。”一个瘦削的军官对卡莉安等仆从军步兵说，“你们要去袭击驻扎在前方卡斯村中的421机动装甲部队，务必确保其代理指挥官战死，除此之外你们无需知道更多信息。”
“呿。”卡莉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切断了通讯。
“没想到他们也有同族相残的时候……”罗赫若有所思地说，“呃，这里的伙食供应太差了，我的异能根本发挥不出来……”
罗赫的异能力是吃掉东西转化成储存的能量，并在战斗的过程中将其快速消耗，以短时间大幅提升自己的操作精准度和反应力，从而提升战斗力。
身为仆从军，他的伙食标准一落千丈，桌子上的食物都让他抬不起来兴趣，但为了维生，他还是逼着自己咽下去。
“我来做前锋，你们掩护我。”卡莉安放下这句话之后，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幽蓝色的机动装甲在翠绿的平原上看起来格外扎眼。
远处的驻扎军队立刻注意到远方的他们的动静，警觉地应战：“你们是哪个编队的？报上名字……”
炮手霍恩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远处最具威胁的两台拥有大威力穿甲火炮的机动装甲。
卡莉安趁乱接近，挥舞起独特的近战武器“蟹钳”，攻击那台位于村落中央，看起来格外不同的机动装甲。
那便是目标。
“仆从军反叛？不，不对……”机动装甲里的人愤怒地叫道，“啊……我懂了，是统帅，统帅让你们来杀我是吗？”
卡莉安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猛攻。
“我一直以来都忠于帝国，从来没有背叛过她。甚至前来此处身先士卒，戴罪立功，到头来却被自己的祖国背叛，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人操控机动装甲挥舞起巨大的战斧，看起来型号比较老旧，并非什么新式武器。
根据他的机动装甲特征，卡莉安推断出这个机师应该是个老兵。
操作习惯非常成熟，但动作略显生疏，证明其曾是技术优异的王牌机师，但后续可能出任高官导致技艺退步，如今又被下放，这才沦落至此。
好的一点是，如果用得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武器，而是旧型号的武器的话，那么自己就更加熟悉其运动轨迹，从而理解……应对策略。
卡莉安操控机体向左偏移，抬起右铅钳制住热熔战斧，左臂弹出刺刀，一刀贯穿驾驶舱中的机师。
战斗结束了。
在战场的其他角落，机动装甲的战斗也都陆续结束。看起来这位将领带领的士兵素质十分不错，面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下属，再加上趁着夜色的偷袭，还能把战损比打到一比三。
仆从军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完成目标，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在他们的长官看来，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用几条贱命就能除掉一个大麻烦，真是太方便了。
卡莉安用钳子切断并拨开敌机的机动装甲舱门，并从机动装甲里下来，上前查看机师的尸体，翻出名片：“目标——阿道斯突击队长，前国防军少将，确认死亡。”
每一张名片背后或许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无论如何，这个家伙胆敢反抗那个叫统帅的恶魔，这一点就证明他的勇气值得称赞。
“感觉怎么样，霍恩？”卡莉安问。
“还行吧。”霍恩松了一口气，麻木地说，“虽然我们成了狗咬狗的工具——但至少这一次杀的都是那些可恶的希斯塔尼亚人，心理上没有负担。”
“是吗……”
“战斗还没结束，你们这帮猪猡。”指挥官的骂声从通讯频道里传出，“看见那个仓库了吗？这是机密行动，所以目击者也不能放过，格杀勿论！”
“目击者？”
卡莉安等人上前查看——那个仓库里装满了惶恐的人，一些是村民，一些则是选择缴械的驻守士兵。
“呵，呵呵。”卡莉安苦笑了起来，“看来这位军官居然选择了遵守善待战俘的国际条约啊，居然没有处决掉他们。”
“那，我们是要……”罗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眼神中充满恐惧的平民。
里面有瑟瑟发抖的少女，衣衫褴褛的老人，恐惧的青年，流泪的妇人，懵懂的小孩……
他们都是无辜的，都不是应该被屠杀的对象。
绝对不是。
“长官……”卡莉安明白自己用正常的逻辑无法说服帝国的那些疯子，所以尝试着套用黑希斯塔尼亚帝国军的逻辑提出异议，“属下认为这些人直接杀掉是一种浪费……我想可以收编到劳动营里面，维持后勤补给线……”
“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是一次洗礼，锻炼——如果他们不去死的话，去死的人就是你们了。”指挥官阴森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出，“快点动手。”
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良心都在此刻受到痛苦的煎熬，但没有人能下得去手。
“你们是在恐惧吗？你们非常清楚，没必要为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命。”那个指挥官冷冷地说，“你们只是不想成为第一个做出恶行的人。认清自己吧。”
“你们必须选一个，是现在把他们杀掉，还是等我回头把你们一个个都吊死，再找人多费点功夫把他们弄死。必须有人做出选择。”
最后，卡莉安选择自己做出这份选择。
“我……让我来吧。”她操控机动装甲向前一步。
“你在干什么？”霍恩震惊地说，“不能这样，你把你的良心都忘了吗？我们是军人，军人的义务是杀敌，不是滥杀无辜……”
她迟疑了许久，但还是举起机枪。短短几秒过后，仓库中就只剩下一堆毫无生机的烂肉。
“你都……做了什么？”罗赫感到异常地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做出这种事的竟然是曾经共和国的王牌机师“银鸢”。
“我救了大家，救了你们每一个人，让你们有了今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的机会。”卡莉安平静地说，“我想说，事情就是这样。”
从那一天过后，卡莉安得到了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赏识，她的职位被拔高为仆从军突击大队长，调遣的机动装甲部队也从中队规模扩容至大队规模。
但是，代价则是其他人都纷纷开始对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为什么她能面不改色的滥杀无辜？”
“为什么她从来都如此顺应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命令？”
“在那段消失的时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难道她——已经被帝国收买了？”
昔日的战友们开始猜忌她，疏远她，认为她是可耻的奸细、民族叛徒和卖国贼。
对此，卡莉安不置可否。
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在那个破旧的村镇中，她捡到了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上面写着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其中就有在边境发生的袭击事件。
即使是印刷质量很差的黑白照片，也能稍微看出一些痕迹。
那些人体碎块里……依稀可以看见断掉的右手，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凭借这一点可以分辨出，死者是克劳德。
想必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物尽其用”。
帝国宣称是大公国的国民向帝国发动自杀式的恐怖袭击——这一袭击事件甚至在上一年，大批边防军队尚且驻扎在此处时就已经出现，帝国为了自保才无奈出兵，但这分明就是谎言。
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于是，被欺骗的战士们来到陌生的异乡，与形同陌路的人厮杀，然后再制造出更多的谎言……
自相残杀的事情同样需要用谎言掩盖，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军官们将其归咎于“部分仆从军叛乱”，并要将“叛乱分子”当众处刑。
由于卡莉安与其率领的部队都是集中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精锐部队，还有大用，他们当然不能去死，所以，军官们为他们调遣过来另一批仆从军部队，声称他们就是抓获到的叛乱分子，送过来当替死鬼。
其中就有维夏，还有很多熟悉的共和国同胞。他们流着眼泪，颤抖着被推上刑场。
他们都是无辜的替罪羊，而出于管理者的恶趣味，本应去死的卡莉安等人则被安排到一边“参观”。
不，不止是参观这么简单，还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互动环节。
那个瘦削的军官再次站在队伍的前面：“虽然上司安排了许多替罪羊过来，但是，总感觉不杀一些真的凶手会让我的良心非常地过意不去呢……那么，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他拿出了一个袋子：“这是古代帝国经常会采用的对军队的惩罚——十一抽杀制。这个袋子里有着很多石头，其中绝大部分是白色的，但有一个是黑色的。”
“抽到黑色的石头，就会被……”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选吧，我今天非得从你们之间抽出来个人去死才行。”
众人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拿取石块。
卡莉安也在其中：是块白色的石头。
她松了口气，却感觉非常地……失望。
旁边的一个普通的队员颤抖地看着手中的石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那是黑色的。
卡莉安想了想，快速从她手中夺过那块黑石，把自己的白色石头递了过去。
“队长，你这是？”那个队员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卡莉安，她的行为显然刷新了诸位队员对她以往的认知。
“嘘。”卡莉安只是微笑着比了个手势。
终于能从这苦痛的囚笼中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