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苍老而又虚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但其中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霜听到这个声音,那张一直如冰霜般清冷的脸上瞬间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倦鸟归巢般的孺慕与安心。
“师父!”
凌霜快走几步来到主殿门前,对着那幽深的殿门恭敬地跪了下来。
“弟子回来了。”
随着凌霜的跪拜,主殿之内缓缓地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得已经看不出年纪的老妪。老妪的身材无比瘦小,仿佛早已被岁月彻底榨干。她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同样款式的听雪楼白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由不知名寒玉制成的龙头拐杖。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老妪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浑浊却又锐利,充满了行将就木的死气,却又燃烧着不甘熄灭的火焰。
那双眼睛只是随意地在吴长生的身上一扫而过,吴长生便感觉仿佛被一柄最锋利的剑从里到外都给剖析了一遍。
这位便是听雪楼最后的主人,当代楼主。
“师父,弟子无能。”凌霜跪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愧疚,“未能救回被那魔头掳走的孩子。”
“但这位前辈出手斩杀了那几名妖人,孩子已经被平安送回了。”
凌霜将之前在平台之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向自己的师父做了禀报。
当听到吴长生只是一指便秒杀了三名连凌霜自己都感到棘手的邪修时,老楼主那双浑浊而又锐利的眼睛,再次落在了吴长生的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更深的警惕。
“这位……道友。”老楼主缓缓开口,声音虚弱但语气却不卑不亢,“不知是何方神圣?光临我这早已破败的听雪楼,有何贵干?”
吴长生没有看那老妪,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整个山谷之上那层若有若无的护山大阵。然后,他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这位最后的楼主身上。
吴长生对着老妪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无名散人,吴长生。”
“途径此地,听闻黑山老怪为祸一方,也听闻听雪楼藏有上古典籍,故而来此,想与楼主做个交易。”
吴长生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直接,直接到让一旁的凌霜都为之一愣。
而那位老楼主在听到吴长生这番话后,却是不怒反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干涩而又难听。
“交易?呵呵……好一个交易。”老楼主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我听雪楼虽然破败,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谈交易的。”
“阁下既然是为仙路而来,想必对上古之事也颇有研究吧?”
老楼主伸出那只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指了指头顶那层几近透明的光幕。
“此乃我派祖师留下的听雪大阵。可惜传承断绝,早已残破不堪,如今连抵御一些小小的邪修都已是勉力支撑。”老楼主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紧紧地盯着吴长生,“不知阁下,可能看出些什么门道?”
这是试探,也是考校。
吴长生闻言,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层光幕。在他的窥仙境灵识之中,那座大阵的所有能量流转、所有符文节点都无所遁形。
他笑了笑,开口说道:“门道?此阵早已是百孔千疮,病入膏肓了。”
老楼主的脸色微微一沉:“哦?那还请阁下指教一二。”
“指教谈不上。”吴长生摇了摇头,随手指了指大阵东南角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分别的方位,“此阵有三处致命缺陷。”
“其一,阵眼用错了灵石。此阵乃上古太阴之阵,需以至阴至寒之物方可催动。而楼主却在那处阵眼放了一块至阳至刚的炎玉吧?”
老楼主闻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第一次变了颜色。因为吴长生说的一字不差!那块炎玉是听雪楼百年前在一处火山洞窟中偶然所得,因其蕴含的灵气最为充沛,便被历代楼主当做核心阵眼。却不知此举竟是饮鸩止渴!
“其二。”吴长生没有理会老妪的震惊,又指向了脚下庭院中的那条溪流,“此阵以地脉水龙之气为辅,可这洞天中的水脉在百年前早已改道。如今大阵所引,不过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死脉,非但无益,反而在日夜泄走大阵的灵气。”
“其三……”吴长生看了一眼老妪,“其三便是楼主您自己。你寿元将尽,油尽灯枯,早已无力再主持此等上古大阵。每一次强行催动,都如同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去拉动万斤的巨石。阵在耗你,你亦在耗阵。”
吴长生一连说出三桩,皆是直指核心、一针见血!
这三处缺陷乃是听雪楼历代楼主口口相传的最大秘密,是穷尽了数百年心血也无法解决的绝症!可眼前这个少年只是看了一眼,便尽数道破。
“纸上谈兵,终是虚妄……”老楼主的嘴唇哆嗦着,兀自嘴硬道,“纵使你看出了病根,又如何能证明你有医治之能?”
“说得也有道理。”吴长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便让楼主看点不虚妄的。”
吴长生缓步走到了庭院中央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假山之前,然后抬起脚,对着假山底部一块毫不起眼的青苔石轻轻地一踏。
“轰——”
一股肉眼无法看见的精纯真元顺着吴长生的脚底涌入大地。
下一刻,笼罩在整个山谷之上那原本已经黯淡得几近透明的护山大阵,竟是猛地光芒大盛!一道道原本已经断裂、湮灭的阵法纹路竟在这一刻被重新点亮、连接!整个听雪楼洞天都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虽然只是一瞬,那光芒便又重新黯淡了下去,但无论是凌霜还是那位老楼主,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护山大阵比之前稳固了至少三成!
“这……这怎么可能?!”凌霜彻底惊呆了。自己与师父研究了数十年都无法修复分毫的护山大阵,竟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脚给……
而那位老楼主更是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手中那根寒玉龙头拐杖都险些握持不住。她脸上的审视与警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凡人亲眼见到神迹降临般的极致震惊与不敢置信!
老楼主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少年,那颗早已沉寂了百年的心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考校?自己方才竟妄图去考校一片自己连其深浅都无法窥探的汪洋?何其可笑!何其无知!
震惊过后是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与希望!有救了!听雪楼有救了!只要能留住眼前这位高人,别说一个黑山老怪,便是十个,也只是土鸡瓦狗!可紧接着,这股希望又化为了更深的恐惧与绝望。此人到底是谁?是真正的云游高人?还是一个比黑山老怪更可怕、也更高明的魔头?若是前者,听雪楼或可迎来新生;若是后者,那便是引狼入室,万劫不复!
“你……你,到底,是谁?”老楼主的声音都在颤抖。这句问话不再是试探,而是一个即将溺死之人对命运发出的最后的哀求与赌博。
吴长生收回脚,转过身,看着那早已骇然失色的主仆二人,平静地开口。
“现在,我有资格谈这笔交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