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归途号”脱离超空间跳跃的瞬间，共梦纪元总部的恒星光芒透过舷窗，泼洒在舰桥内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脸庞上。林薇站在指挥台前，身后是三十七艘伴航舰陆续跃出的能量涟漪——这本应是壮观的归航景象，此刻却带着逃出生天的仓皇。
她手中的天钥光华流转，银白色的知识库层面与九色本源交织辉映。透过这种全新的感知，她能“看到”更多：总部星域周围，现实结构的稳定性正在发生微妙变化，像是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漩涡；各文明在总部设立的使馆区，能量波动呈现不同程度的焦虑频率；甚至遥远的贸易航线上，常规的时空涟漪中也夹杂着不和谐的杂音。
“织梦者，向所有文明议会成员发送最高优先级会议请求。”林薇的声音平静，却像投入静潭的石子，在舰桥内激起层层回响，“会议主题：‘虚噬威胁及共梦纪元紧急防御计划’。时间：四标准小时后。地点：总部环形议会大厅。”
人工智能的投影微微颔首：“请求已发送。同时，医疗舱报告：舰队成员中有十二人出现深度现实失调症状，四十三人有轻度认知紊乱，均已送往总部医疗中心。”
赵明已经整理好医疗数据包，准备第一时间前往医疗中心交接。他走到林薇身边，手轻轻按在她肩上：“你也需要检查。天钥与知识库的融合改变了你的能量体征，我需要确保在接下来的高压状态下，这种改变不会失控。”
“会议结束后，”林薇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着无需言说的信任，“现在，我必须让所有人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环形议会大厅的暗流**
四小时后，能容纳上千代表的环形议会大厅座无虚席。这不是常规的季度会议，而是紧急召集的特别议会——自从共梦纪元成立以来，如此规格的紧急会议只召开过三次：一次是应对跨越星系的能量风暴，一次是调解两个文明间的领土冲突，最后一次，是林薇提出现实调谐计划时。
而这一次的威胁，远超前三次的总和。
林薇站在环形大厅中央的发言台前，天钥悬浮在她身侧，投射出全息影像：紫色雾霭的诡异涌动、调谐者议会空间站的最后光芒、虚噬吞噬现实结构的模拟画面、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倒计时——最乐观估计，十五天；最坏情况，三十天。
大厅内一片死寂。
影像播放完毕，林薇环视四周。她的目光扫过流光文明领袖那因过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的光晕轮廓，扫过灵韵文明观察团那团变得暗淡的焦虑光雾，扫过星尘联邦代表那紧握扶手的金属手掌，扫过每一个文明代表脸上或震惊、或恐惧、或怀疑的表情。
“这就是我们从虚噬边缘带回来的真相。”林薇的声音在大厅的精密声学系统中清晰传播，“这不是自然灾害，不是意外现象，而是一个古老文明因偏执与贪婪而创造出的、足以吞噬现实本身的怪物。而现在，它正朝着我们而来。”
沉默被打破。
“十五天？！”一位来自矿业联合体的代表猛地站起，他的种族有着甲壳类生物的特征，此刻甲壳因激动而泛出暗红，“这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防御！我的文明在边境星域有十七个采矿站，数万工人——我们必须立即撤离！”
“撤离到哪里？”灵韵文明的观察员反问，它的光雾波动中透着无奈，“如果林薇阁下的分析正确，虚噬会追踪高强度的现实干预信号。大规模的舰队转移、空间站拆解、人口迁徙……这些活动本身就会像灯塔一样吸引它。”
“难道我们坐以待毙？”另一个工业文明的代表拍案而起，“至少应该让核心星域的文明先做好防御准备！边缘星域……必要时可以牺牲！”
这句话像火星溅入油池。
“牺牲？！”三个边缘文明的代表同时站起，其中一个植物形态的文明代表，它的叶状触须因愤怒而全部竖起，“共梦纪元的宪章第一条是什么？‘所有成员文明享有平等的生存与发展权利！’你们想重演调谐者议会的悲剧吗？当危机来临时，强者抛弃弱者，最终被各个击破！”
争吵迅速蔓延。大厅内，代表们按文明实力、地理位置、科技方向自发分成数个阵营，彼此指责、质疑、推诿。有人主张集中资源保护核心区，有人要求公平分配防御力量，有人质疑林薇带回情报的真实性，甚至有人低声提出——也许应该与虚噬“谈判”，就像某些文明曾经与自然灾害达成共存那样。
林薇静静看着这一切。她没有立即制止争吵，而是通过天钥，感知着每个发言者话语背后的真实情绪：恐惧、自保、责任、绝望、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的兴奋。
是的，兴奋。
在东北角的席位区，几个中小文明的代表虽然也在争吵，但他们能量波动中的恐惧成分远低于其他人，反而有一种隐秘的期待感。林薇记下了他们的文明代号：晶簇联盟、谐波共同体、静默之环。
“诸位。”林薇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泉流过燥热的沙漠，瞬间压过了所有争吵。
大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中央那个身影——她站在那里，手中天钥光华流转，周身那层新生的银白光晕让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既像他们认识的那个林薇，又像某种更古老、更威严的存在。
“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恐惧也驱散不了威胁。”林薇的目光扫过全场，“我理解各位的担忧、恐惧、甚至愤怒。但请记住：虚噬不是来与我们谈判的，它不是有意识的敌人，而是现实结构失衡后产生的‘病理现象’。就像身体感染了无法控制的病毒，你不会与病毒讨价还价，你只能治疗、或者死亡。”
她身后的全息影像切换，显示出调谐者议会最后传来的数据碎片。“调谐者议会覆灭的根本原因，不是虚噬的强大，而是他们在面对威胁时失去了团结。掌控派想要独占资源，调谐派陷入内讧，边缘文明被抛弃……当他们分裂时，虚噬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他们。”
影像定格在一行用宇宙通用语刻写的碑文上，那是空间站核心区最后的信息：“**我们不是死于怪物，而是死于彼此伸向对方喉咙的手。**”
大厅内，许多代表低下了头。
“所以，我的提议是——”林薇提高声音，“启动‘方舟协议’。”
**方舟协议：古老而沉重的遗产**
这个词让大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中充满了震惊与敬畏。
方舟协议，是共梦纪元创立之初，由包括地球文明在内的七个奠基文明共同拟定的最终应急方案。它的核心内容简单而残酷：当面临可能毁灭全体成员的存续危机时，所有文明必须无条件共享最高等级的技术、资源、信息，并接受一个临时中央指挥体系的统一调度。协议期间，各文明的主权将受到部分限制，资源分配完全由中央指挥体系根据防御需求决定。
这个协议自拟定以来从未启动过，因为它本质上是将整个共梦纪元暂时变成一个高度集权的“超级文明”——对各文明的自主权损害极大。许多文明甚至希望它永远沉睡在宪章附录里。
“我反对！”一个声音从大厅上层传来。那是贸易联盟的代表，他的文明以商业网络遍布星域而自豪，“方舟协议意味着我们的贸易航线、资源星、工业设施都要被征用！这会彻底摧毁我们数百年建立的商业体系！”
“如果不启动方舟协议，你连摧毁的机会都没有。”流光领袖罕见地发表了强硬意见，“我刚分析了调谐者议会的数据碎片——他们覆灭前三十天，商业活动量增加了百分之三百，因为各文明都在拼命囤积资源、转移资产。结果呢？那些资源最后都成了虚噬的养料。”
灵韵观察员的光雾波动着赞成的频率：“统一调度是唯一的选择。虚噬对复杂现实干预信号极其敏感，如果每个文明都按照自己的想法部署防御，散发的信号叠加起来，只会让虚噬更早、更猛烈地到来。”
但反对声依然强烈。
“谁来决定资源如何分配？”晶簇联盟的代表质疑，“谁来指挥防御部署？如果决策失误，谁来负责？”
“中央指挥体系由谁组成？”谐波共同体的代表追问，“各文明的代表比例如何？决策机制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静默之环的代表缓缓站起，他的种族以思维缜密着称，此刻声音平静却充满压迫感，“谁能保证，这个临时集权体系在危机结束后，会自愿解散？历史告诉我们，紧急权力一旦获得，就很难主动放弃。我们会不会刚逃过虚噬，就落入另一种形式的统治？”
这个问题直指最深的恐惧。许多文明代表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薇身上——如果启动方舟协议，她作为天钥持有者、现实调谐计划的提出者、这次情报的带回者，毫无疑问将成为临时中央指挥体系的核心。
权力。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权力。
林薇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中的重量。她知道静默之环代表的问题并非恶意，而是所有文明共同的担忧。她望向手中的天钥，知识库中无数文明因集权而兴、也因集权而亡的记录在意识中流淌。
“我提议，”她缓缓开口，“中央指挥体系实行‘三重制约’结构。”
全息影像展开新的架构图。
“第一重：作战指挥部。由各文明军事专家、科学家、工程师组成，负责具体防御计划的制定与执行。指挥长由各文明轮值担任，每四十八小时更换一次，确保无单一文明长期掌控军事权力。”
“第二重：监督议会。由各文明非军事领域的代表组成——哲学家、历史学家、艺术家、普通公民代表。他们的职责是审核所有防御决策，确保这些决策不会违背共梦纪元的基本价值：平等、自由、多元。监督议会有一票否决权，但需要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能行使。”
“第三重：调谐中枢。”林薇指向自己手中的天钥，“我，以及天钥融合的知识库，将担任所有信息的汇聚点、所有计划的协调者。但我没有决策权，只有建议权与执行监督权。同时，调谐中枢的工作全程对监督议会公开，所有信息流都会实时备份到各文明独立的信息库中。”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而最重要的是——方舟协议的生效期，以虚噬威胁解除为终点。届时，中央指挥体系将自动解散，所有权力归还各文明。这一点，可以写入具有最高约束力的量子契约，由所有文明共同签署、共同见证。”
大厅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怀疑的成分在减少，思考的成分在增加。
**第一轮投票与意外的反对**
按照共梦纪元宪章，启动方舟协议需要获得超过三分之二文明代表的赞成票。投票以匿名能量脉冲形式进行，结果将实时显示在中央全息屏上。
林薇看着代表们面前的投票界面亮起。她能感觉到大厅中弥漫的紧张——这是决定整个联盟命运的一票。
十分钟后，投票截止。
全息屏上，数字跳动：赞成票占比，百分之六十五点七。
差一点。
就差百分之一点三。
反对票占比百分之二十八点九，弃权票百分之五点四。
“怎么会……”流光领袖的光晕剧烈波动，“我以为至少会有百分之七十五……”
林薇的目光扫过大厅。她知道哪些文明可能会反对——那些高度依赖自主商业活动的，那些历史上曾被他族统治过的，那些科技水平较低担心被边缘化的。但六十五点七这个数字，仍然低于她的最低预期。
“看来，有些文明宁愿相信自己的运气，也不愿相信集体的力量。”星尘联邦代表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也好，等虚噬到了门口，他们自然会改变主意——如果那时还来得及的话。”
“现在不是讽刺的时候，”灵韵观察员的光雾暗淡，“我们需要那百分之一点三。是哪几个文明投了反对票？也许可以再沟通——”
“投票是匿名的，”静默之环代表平静地说，“这是宪章保障的权利。强迫公开，本身就是对方舟协议精神的违背。”
僵局。
林薇闭上眼睛。知识库在她意识中快速翻动，寻找类似的困境记录。突然，一条来自古老地球文明的历史碎片浮现：公元前480年，希腊城邦面对波斯帝国入侵，斯巴达与雅典放下百年恩怨，联合其他城邦，最终以少胜多。
关键不在于强迫所有人加入，而在于核心团体先行动起来，用事实证明联合的价值。
她睁开眼，有了新的计划。
“尊重投票结果。”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中蕴含着力量，“方舟协议暂不启动。但我以个人名义，向所有文明提出请求：请允许我组建‘先遣防御联盟’。愿意加入的文明，我们将共享情报、协调防御、互相支援。不愿加入的，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只希望你们不要干扰联盟的行动。”
这个提议让许多代表愣住了。它既保留了集体行动的可能性，又尊重了各文明的自主权。更重要的是——它是自愿的。
“地球文明加入。”林薇第一个表态。
“流光文明加入。”几乎没有犹豫。
“灵韵文明加入。”
“星尘联邦加入。”
“矿业联合体……加入。”那位曾主张撤离的甲壳代表，此刻甲壳颜色恢复正常，“但我需要明确：加入联盟后，我们的采矿站工人如何安置？”
“联盟会协助疏散，”林薇承诺，“并在安全星域提供临时居住区。”
一个接一个，文明代表开始表态。全息屏上，加入联盟的文明数量迅速攀升：四十、五十、六十……最终停留在七十二个，超过总文明数的四分之三。
但林薇注意到，晶簇联盟、谐波共同体、静默之环——那三个她在争吵中感知到异常兴奋的文明，全部选择了“暂不加入，保持观察”。
**深夜的异常信号**
会议在复杂的气氛中结束。联盟虽然成立，但近三分之一的文明选择置身事外，这无疑为整体防御留下了巨大隐患。更不用说，还有十五至三十天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林薇回到总部顶层的私人工作室时，已是深夜。赵明已经在那里等她，医疗扫描仪在她进入的瞬间就开始工作。
“你的能量波动比离开前稳定多了，”赵明看着数据，眉头微松，“看来知识库的融合正在趋于平缓。但长期负荷仍然很大，你需要定期进行深度调谐。”
林薇点点头，接过赵明递来的安神茶。茶是地球带来的普洱，陈香在空气中弥漫，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那些没有加入联盟的文明，”赵明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么看？”
“恐惧、怀疑、自保本能……这些都是正常的。”林薇慢慢啜饮茶汤，“但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她激活工作室的全息投影，调出会议期间天钥记录的能量波动图谱。图谱上，大部分文明的波动都呈现焦虑、恐惧、犹豫的频谱特征——这是面对生存威胁的正常反应。
但有三个文明的波动曲线，明显不同。
晶簇联盟：波动频率异常规律，像是在刻意维持某种“平静”的表象，但在规律的间隙，有极短暂的高频脉冲，那脉冲的特征……与调谐者议会数据中记载的“掌控派残余信号”有百分之六十七的相似度。
谐波共同体：能量波动呈现双重叠加态，表层是犹豫与观望，深层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频率。更奇怪的是，他们的深层波动与虚噬的紫色雾霭能量频谱，存在某种诡异的“共鸣谐波”。
静默之环：他们的波动最难以解读，几乎完全“静默”，像是用高阶技术屏蔽了所有真实情绪泄露。但天钥的知识库层面分析出，这种屏蔽技术本身，与归一教文献中记载的“思维帷幕”有高度关联。
“归一教……”林薇轻声重复这个词，“调谐者议会的守墓人警告过。织梦者，调取所有与这三个文明相关的贸易记录、外交访问、学术交流信息，重点查找‘异常接触’。”
人工智能的投影在工作室一角凝聚：“检索中……发现异常点：四十七个标准日前，晶簇联盟的一支贸易舰队在边境星域失踪三天，官方报告称遭遇空间乱流。但同一时段，该星域的常规监测站记录到异常的现实重构波动，波动特征与虚噬环境中的‘现实撕裂’现象初期吻合。”
“谐波共同体在过去一年内，有七次‘学术闭关’记录，每次持续五到十天，期间完全切断对外通讯。他们的官方解释是进行高密度的集体冥想。但能量消耗数据显示，闭关期间的能耗是平时的三百倍以上——这远远超出了冥想的需要。”
“静默之环……”织梦者的声音顿了顿，“他们的信息最难以获取。该文明以‘保护思维隐私’为由，拒绝接入共梦纪元的常规信息网络。我们只有最基本的外交和贸易数据。但有一个细节：六个月前，他们突然更改了母星的防御阵列频率，新频率与调谐者议会覆灭前三个月，某个边缘观测站记录到的‘未知信号’完全一致。”
线索开始串联，但拼图仍然缺失关键部分。
就在此时，工作室的紧急通讯灯亮起——是流光领袖的加密频道。
接通后，流光领袖的光晕影像显得极其不稳定：“林薇阁下，我们监测到异常！那些没有加入联盟的文明中，有九个正在秘密调动舰队！不是向防御阵线集结，而是……向边境的无人星域移动！”
全息星图弹出，九个光点正在悄然离开各自的母星区域，向着共梦纪元与未知虚空的交界地带航行。而那九个光点中，赫然包括晶簇联盟、谐波共同体、静默之环。
“他们想做什么？”赵明皱紧眉头，“逃跑？但那个方向没有已知的安全星域，只有未探索的虚空和……”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薇已经调出了那个方向的深层空间扫描图——在常规传感器无法探测的维度，那片“未探索虚空”中，现实结构正在发生大规模的、有规律的扭曲。
扭曲的图案，与调谐者议会数据中记载的“归一教召唤阵”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他们不是逃跑，”林薇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是去赴约。”
她站起身，天钥在手中光华大盛。
“织梦者，通知先遣防御联盟所有成员：一级戒备。同时，组建特别行动队——我要知道，那些星舰里坐着的，究竟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还是引狼入室的背叛者。”
窗外，共梦纪元总部的夜空依旧宁静，恒星的光芒温柔地洒向千百个世界的使馆。但林薇知道，在这宁静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汹涌。
而倒计时，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