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七点，陈望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
陈望，沈墨，赵晓阳。
桌上摊着地图、报表、还有几本厚厚的苏联经济年鉴——都是赵晓阳这几天从省图书馆和高校资料室搜罗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和茶味。
陈望抽着烟，沈墨在纸上写写画画，赵晓阳则盯着地图，眼睛发亮。
“陈总，沈总，我先汇报一下基本情况。”
赵晓阳清了清嗓子，拿起准备好的笔记。
“苏联现在的经济状况，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外强中干，危机四伏。”
“从数据上看，他们的Gdp还在增长，军事实力依然强大。”
“但内部问题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他翻开一本笔记。
“第一，财政赤字。去年苏联的财政赤字占Gdp的比例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今年预计会达到百分之三十。他们解决赤字的方法很简单——印钞。”
“第二，外债。到去年底，苏联的外债总额已经超过八百亿美元，而且还在快速增加。他们的外汇储备只有不到两百亿，偿债压力巨大。”
“第三，消费品短缺。这是最直观的表现。商店里什么都缺，老百姓排队购买基本生活用品。黑市猖獗，价格是官方的五到十倍。”
“第四，汇率扭曲。官方汇率一美元兑零点六卢布，但黑市上已经超过五卢布。这个差距，就是套利空间。”
沈墨放下笔，抬头。
“晓阳，这些数据来源可靠吗？”
“可靠。”赵晓阳肯定地说，“一部分来自公开的西方经济分析报告，一部分来自我们和苏联边贸中了解到的情况，还有……”
他看了眼陈望。
陈望点头。
“还有安德烈提供的内部信息。”
沈墨推了推眼镜。
“也就是说，卢布贬值是大概率事件，而且幅度会很大。”
“非常大。”赵晓阳说，“如果苏联放开汇率管制，或者被迫进行官方贬值，跌幅可能在百分之五百到百分之一千之间。”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百分之一千。
意味着现在的十卢布，到时候可能只值一卢布。
而如果用贬值的卢布去偿还现在借的卢布贷款……
沈墨已经开始在纸上计算。
“假设我们现在贷款一千万卢布，按官方汇率，约合六百万美元。”
“如果卢布贬值到一美元兑六卢布，那么偿还这一千万卢布贷款，只需要一百六十六万美元。”
“净收益，四百三十四万美元。”
“如果贬值到一美元兑十卢布……”
他没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赵晓阳补充道：“而且，贷款来的卢布，我们可以立即购买资产。”
“比如远东的森林砍伐权，现在的价格低得惊人——因为苏联的经济重心在欧洲部分，远东的资源开发严重不足。”
“一旦卢布贬值，这些资产以美元计价的价值会暴涨。”
陈望终于开口。
“风险呢？”
沈墨立刻回答。
“第一，政治风险。苏联政局不稳，政策可能突变。今天的合法交易，明天可能被宣布无效甚至违法。”
“第二，汇率风险。虽然我们判断卢布会贬值，但具体时间点和幅度不确定。如果贬值来得太晚，或者幅度不够大，我们可能无法覆盖贷款利息和其他成本。”
“第三，资产变现风险。我们在苏联购买的资产，未来能否顺利变现？变现时能否顺利将资金转出？这都是问题。”
“第四，道德风险。”沈墨顿了顿，“这种做法，本质上是在利用一个国家的经济危机牟利。如果将来被人知道，对北极光的品牌形象可能产生负面影响。”
陈望点点头。
沈墨考虑得很周全。
“道德风险……”他重复这个词，笑了笑，“商场如战场。苏联的经济问题，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只是在一个既定的局面下，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他看向赵晓阳。
“晓阳，如果让你来操作，你会重点收购哪些资产？”
赵晓阳早有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苏联地图前。
手指点在远东地区。
“这里，是重点中的重点。”
“原因有三。”
“第一，资源丰富。森林、矿产、石油、天然气，储量都很大。而且开发程度低，价格便宜。”
“第二，地理位置。靠近中国，未来如果我们要建立供应链，运输成本低。靠近日本、韩国，未来出口方便。”
“第三，政治环境相对宽松。莫斯科现在乱成一团，对远东的控制力在下降。地方官员更务实，更容易打交道。”
他手指移动。
“具体来说，以下几个方向值得重点关注。”
“一，木材。西伯利亚和远东的森林覆盖面积世界第一。我们可以购买砍伐权，或者直接买下林场。木材是硬通货，永远有市场。”
“二，有色金属。比如萨哈共和国的钻石和黄金，外贝加尔的铜和铅锌。这些资源的价值不受货币贬值影响。”
“三，港口。远东的几个不冻港，比如符拉迪沃斯托克、纳霍德卡、东方港。控制港口，就控制了物流通道。”
“四，土地。这个要小心，但如果有机会，可以购买一些战略性土地的使用权——比如靠近边境的，未来可能建厂或建仓库的地块。”
他说得很投入，眼睛里闪着光。
陈望静静听着。
等赵晓阳说完，他才问：“这些资产，现在大概什么价格？”
赵晓阳回到座位，翻出另一本笔记。
“我通过一些渠道，打听到几个参考价。”
“一片五千公顷的成熟林场，二十年的砍伐权，大概五十万到一百万卢布——按官方汇率，三十到六十万美元。但实际价值，至少在五百万美元以上。”
“一个小型铜矿的开采权，一百万卢布左右。”
“港口码头的长期租赁权，看位置和规模，几十万到几百万卢布不等。”
“总之，都很便宜。”
“便宜到……像白送。”
沈墨这时插话。
“便宜是因为卢布被高估了。”
“一旦卢布贬值，这些资产以卢布计价的价格也会上涨。但上涨的幅度，大概率赶不上卢布贬值的幅度。”
“所以我们真正的利润，来自汇率差。”
陈望又点了支烟。
烟雾在灯光下缓缓上升。
他在思考。
这个计划很大胆。
如果成功，北极光的资产规模可能翻几番。
但如果失败……
“需要多少资金？”他问。
沈墨已经算好了。
“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试探性投入。贷款五百万卢布，购买一两处资产，测试整个流程的可行性。预计需要一个月。”
“第二阶段，大规模投入。如果第一阶段顺利，贷款两千万到五千万卢布，全面收购优质资产。预计需要三到六个月。”
“第三阶段，资产整合和变现。这个阶段时间不定，可能需要两到三年，甚至更长。”
他顿了顿。
“资金方面，我们不需要动用集团的流动资金。”
“全部通过苏联银行贷款解决。”
“但我们需要准备一些‘润滑剂’——用来打通关节的硬通货，比如美元、黄金。初步估算，需要五十到一百万美元。”
陈望看向沈墨。
“这笔钱，集团拿得出来吗？”
沈墨点头。
“拿得出来，但会影响其他项目的现金流。”
“特别是罐头生产线改造和乳制品项目的前期投入。”
“需要取舍。”
陈望没有犹豫。
“乳制品项目按原计划推进，那是长远布局，不能停。”
“罐头改造要加快，但不能无限期投入资金。”
“苏联这边……”
他掐灭烟头。
“优先级提到最高。”
“沈墨，你负责资金方案和风险控制。”
“赵晓阳，你负责资产调研和收购方案。”
“我亲自抓这件事。”
两人同时点头。
陈望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手指划过中苏边境线。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除了我们三个，只有雷钢知道全部情况——他负责安全通道。”
“其他人，包括张大山、孙卫东、周师傅，都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部分。”
“明白。”
陈望转过身，看着两人。
“这个计划，代号‘远东风暴’。”
“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投机。”
“是在苏联这艘大船沉没之前，把船上最值钱的货物，搬到我们自己的船上。”
“过程会很艰难，风险会很大。”
“但如果我们成功了……”
他没说完。
但沈墨和赵晓阳都懂。
如果成功了，北极光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饮料食品公司。
它将拥有资源，拥有资产，拥有跨越国界的商业网络。
它将真正成为一个帝国。
“开始吧。”
陈望说。
“三天内，我要看到详细的执行方案。”
“一周内，我要看到第一笔贷款落地。”
“一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处资产到手。”
沈墨和赵晓阳同时站起身。
“是。”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望一个人。
他重新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哈尔滨的夜晚灯火阑珊。
更远处，是黑暗的东北平原。
再远处，是国境线，是西伯利亚，是那个正在走向未知的红色帝国。
陈望深深吸了口烟。
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棋盘的这一边，是他和他的团队。
棋盘的那一边，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而他，要在终结和开始的缝隙里，找到属于北极光的未来。
烟燃尽了。
陈望按灭烟头，关掉灯。
办公室陷入黑暗。
但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依然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