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着泥土和碎石的腥气，林玄却觉得这比幻月宫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和混乱好闻一万倍。他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下，胸口都像被重锤砸过，火辣辣地疼。怀里，苏九儿轻得像片叶子，气息微弱，额头滚烫，月华之力在她体内乱窜，显然是强行激发又遭反噬的后遗症。姜璃单膝跪在不远处，以剑拄地，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持剑的手微微发抖，刚才穿越不稳定出口时的空间撕扯，让她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逃出来了……终于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个冰冷、苍老，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就像一盆掺了冰碴子的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哦？终于出来了。”
林玄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山谷入口，他们来时那片布满苔藓和碎石的平地上，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月光惨淡，照出一张张或冷漠、或贪婪、或杀意凛然的脸。
左边，是清一色月白锦袍的南宫家修士，足有二三十人，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身形干瘦，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看人时像毒蛇在打量猎物。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就有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隐隐扩散，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林玄认得他，南宫家此次秘境之行的另一位主事长老，南宫灼，修为据说还在南宫熠之上，是个真正的金丹巅峰老怪。
右边，人数稍少，但气息更加诡谲。服饰各异，但大多带着狐族特征，或尖耳，或狐尾，或眼带魅光。为首之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连面容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两点幽光偶尔闪烁。正是之前在墟市入口，用神识扫过林玄脚踝的那个神秘黑袍老者！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气息阴冷的斗篷客，无声无息，像一群融入夜色的鬼影。
两拨人马，隐隐呈掎角之势，将他们这几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残兵败将，死死围在中间。更让林玄心沉到谷底的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同样狼狈摔出来的南宫熠和苏玉宸，也被人控制住了。南宫家两个修士架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南宫熠，而苏玉宸则被两个斗篷人扣住肩膀，虽未捆绑，却也动弹不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喊杀，没有立刻动手，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比刀剑加身更让人窒息。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恐怖的威压，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缓缓地、却无可阻挡地倾轧过来。
一股灼热、霸道，充满侵略性，仿佛置身熔炉，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火星，灼烧着肺叶。是南宫灼。
另一股阴冷、诡谲，仿佛毒蛇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带着腐朽和窥探的味道，让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寒。是那黑袍老者。
两股威压并未针对彼此，反而默契地合拢，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冰冷铁箍，死死套在林玄三人身上。
“呃……”林玄闷哼一声，感觉像被两堵无形的墙狠狠撞在胸口，喉咙一甜，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他咬紧牙关，体内所剩无几的星辰之力疯狂运转，死死抵挡。姜璃闷不吭声，但握剑的手指节已经发白，清霜剑发出细微的嗡鸣，剑身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却在那两股威压下迅速消融。最惨的是苏九儿，本就虚弱到极致的她，在这双重威压下一声低吟，身体蜷缩，瑟瑟发抖，嘴角又渗出一缕鲜血。
皮肤像被无数根冰冷的细针反复穿刺，又像被滚烫的烙铁贴着。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沙砾，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又被那灼热的气场蒸干，留下黏腻冰冷的触感。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开始发黑，那是神魂都在承受巨大压力的征兆。
“呵呵，”南宫灼阴恻恻地笑了，声音沙哑难听，像砂纸摩擦，“跑得倒是挺快。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刮过林玄，最后牢牢锁定在林玄怀中昏迷的苏九儿身上，尤其是在她心口那微弱但纯净的月华光晕上停留了片刻，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皇血……月核……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黑袍老者没有笑，他只是微微抬了抬头，兜帽下的幽光落在林玄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半截露出怀外的断辰残剑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苏九儿苍白的面容。他没有说话，但那股阴冷的锁定感，比南宫灼的灼热威压更让林玄如芒在背。
“交出那只小狐狸，还有你怀里那东西。”南宫灼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苏九儿，又点了点林玄的胸口，语气不容置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黑袍老者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平滑，没有一丝起伏：“人，和星钥碎片，留下。你们，可以走。”他的话是对着林玄和姜璃说的，但意思很明显，只要苏九儿和星钥（他指的是玉簪和可能相关的物品），至于林玄和姜璃的死活，他不在乎，或者，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
走？往哪走？林玄心里一片冰凉。交出九儿？交出沈大佬用命换来的星钥碎片？绝无可能！可不交，眼下这局面，三人重伤濒死，对方两个金丹巅峰虎视眈眈，还有一大堆虎狼环伺，怎么打？拿头打吗？
姜璃握剑的手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她微微侧身，将林玄和苏九儿护在身后更周全的位置，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就算死，也要拖几个垫背。
南宫熠挣扎着抬起头，嘶声喊道：“灼长老！杀了他们！宝物都在他们身上！还有那只狐狸，她……”他话没说完，就被架着他的修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怨毒地盯着林玄。
苏玉宸倒是安静，被斗篷人扣着，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伤重还是恐惧。
压力越来越大，林玄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视野边缘已经出现了黑斑。怀里的苏九儿呼吸越发微弱，姜璃的背脊挺得笔直，却在微微颤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沈大佬的仇还没报，九儿的身世还没查明，星狱的危机近在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
“哟——”
一个拖着长长懒散调子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突兀地，从极高的天穹之上传来。
“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干嘛呢？”
随着这戏谑的话音，一道剑光，懒洋洋地，仿佛刚睡醒伸了个懒腰般，从九天之上，歪歪斜斜地落了下来。
这剑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黯淡，灰扑扑的，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势。
可就是这道看起来毫不起眼、歪歪扭扭的剑光，落下的瞬间——
那如同两座大山般压在林玄三人身上，让他们近乎崩溃的、属于南宫灼和黑袍老者的金丹巅峰威压，就像阳光下的积雪，又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的蛛网，“嗤”地一声，悄然消散了。
不是被撞碎，不是被抵消。
是消散。无声无息，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压力骤去，林玄腿一软，差点跪倒，连忙用黑棍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天。
姜璃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愕。
山谷中，南宫灼脸色骤变，细长的眼睛里精光爆射，猛地抬头。黑袍老者兜帽下的幽光剧烈闪烁了一下，周身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如临大敌。
只见那灰扑扑的剑光落在地上，光芒一敛，露出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灰布道袍，头发胡乱用根树枝别着，几缕发丝不羁地翘着。手里拎着个油光发亮的红漆大酒葫芦，腰间随便挎着把连剑鞘都破了个口子的铁剑。他约莫三四十岁模样，长相普通，脸颊微红，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一双眼睛半眯着，似乎还没完全睁开，正漫不经心地扫过山谷中剑拔弩张的众人。
然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被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林玄三人身上，尤其是看到林玄怀里昏迷的苏九儿和那截断剑时，眉头似乎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接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不算很白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
“欺负小孩子啊？这多没意思。要不……”他顿了顿，笑容更加玩世不恭，“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