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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透,祁同伟就悄悄起身了。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浅眠的母亲。母亲也跟着起来,默默地在灶间给他热了昨晚剩下的稀粥,又塞给他两个冰冷的窝头。

“路上吃…早点回来。”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却不多问。

“嗯,妈,放心吧,没事。”祁同伟接过窝头,揣进怀里,那里还贴肉放着那张被他反复研究、几乎摸软了的兑付公告剪页(他昨天回来时小心地撕了下来)。

他没有惊动父亲,背上一个磨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凉开水和窝头,深吸一口清冽又寒冷的空气,再次踏上了通往乡里的山路。

晨雾弥漫,山路湿滑。这一次,他的脚步却比昨日坚定了许多。目标明确,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和对未来的焦虑。

到了乡上,他没有先去邮政所,而是拐进了供销社。他记得家里还有十几个鸡蛋,是母亲攒着准备换盐的,他偷偷拿了五个出来。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于“启动”的“资本”。

他蹲在供销社门口不远处的墙角,像个真正的小贩一样,等待着机会。他的心怦怦直跳,既有对计划的期待,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一个即将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在这里蹲着卖鸡蛋?记忆里那个骄傲到极点的祁同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现代的灵魂告诉他,活下去,改变命运,比虚无的面子重要一万倍。

“小伙子,鸡蛋咋卖?”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走过来问。

祁同伟愣了一下,赶紧根据记忆报了个价。一番简单的讨价还价后,五个鸡蛋换来了皱巴巴的几毛钱。

握着这带着体温的几毛钱,他感到一阵心酸,又有一丝兴奋。这是他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虽然微薄,却意义非凡。

他没有耽搁,立刻开始实施计划。他先是找到昨天在杂货铺门口听到谈话的那两个干部,鼓起勇气,上前搭话。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朴实又焦急,谎称自己是学生,家里老人病重急需用钱,手头有几张国库券不知道哪里能换,想请教一下。那两人看他学生模样,不似作伪,倒是起了点同情心,告诉他可以去县里银行兑付,但也抱怨了几句手续麻烦,利息也没多少。

祁同伟趁机小心翼翼地问:“叔,那…您家要是也有,不方便去兑,要不…要不便宜点转给我?我凑多一点,一起去兑,也能省点路费…”

其中一人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我家那几张年头早,面值小,不值当你跑一趟。”

另一人倒是想了想,说:“我家里好像有十来块钱的,87年的吧?放着也是放着,你要真急着用钱,给我八块,券给你了。”

祁同伟心中飞快计算:87年国库券,票面利率,持有到期的话…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笔利润可观的操作!即便对方折价,他也有得赚!

他强压激动,脸上露出为难又急切的表情:“叔,我…我身上就这几毛钱,是卖鸡蛋换的…您看,能不能我先给您这点当定金,您把券给我,我兑了钱立刻回来补给您?或者…我拿这钱跟您换一张面值最小的?”

他拿出了那卖鸡蛋得来的几毛钱,眼神恳切。

那人看着他手里的毛票,又看看他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和诚恳焦急的脸,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几张旧券,放着也碍事,看你学生娃也不容易,都给你吧。钱就不要了。”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小信封,里面果然躺着几张泛黄的国库券,面额不等,加起来正好十元。

祁同伟愣住了,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他连连鞠躬:“谢谢叔!谢谢叔!这钱您一定得收下,不然我不能要!”他执意将那几毛钱塞给了对方。

那人推辞不过,最终收下了,还拍了拍他肩膀:“赶紧去兑了给老人看病吧,好好读书!”

拿着这价值十元的国库券,祁同伟的手微微发抖。第一步,成功了!虽然近乎于“乞讨”,但毕竟成功了!

有了这十元券打底,他的底气足了一些。他如法炮制,又在乡里辗转打听,用类似的说辞(家里急用钱),加上那十元券作为“信用证明”,又从一个老奶奶手里,用三块钱现金(那几毛钱加上后来又一个鸡蛋换的钱)和帮对方挑半缸水为代价,换来了两张面值五元的国库券(折价收购)。

一个上午过去,他的帆布包里,已经拥有了面值二十元的国库券,而成本,几乎是零(付出了劳动和极少的现金)。

中午,他啃着冰冷的窝头,喝着凉开水,内心却火热无比。

下午,他不再在乡里耽搁,直接步行前往县城!他必须去县里的银行,将这些“纸”变成真正的钱!

去县城的山路更远,走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当他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站在县农业银行门口时,看着那比乡邮政所气派多了的门面,竟有些胆怯。

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透又风干、显得皱巴巴的衣服,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这个样子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同志,你好,我…我来兑国库券。”祁同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将那一小叠精心抚平的国库券从窗口递了进去。

工作人员接过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熟练地核对、计算。算盘珠噼啪作响。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让祁同伟感觉像一个世纪。他紧紧盯着工作人员的表情,生怕出什么差错。

终于,工作人员抬起头:“87年的五元券两张,88年的十元券…利息加起来一共是…给你二十五块三毛二。没错吧?”

“没错没错!”祁同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工作人员将钱点好,从窗口递了出来。主要是几张五元、两元、一元的纸币,还有一些毛票和硬币。

祁同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叠钱。

二十五块三毛二!

扣除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本”(几个鸡蛋和挑水的劳力),他净赚了超过二十元!这几乎相当于父亲辛苦劳作一两个月的收入!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刷着他的全身,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他在这个陌生而艰难的时代,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以及一点点信息差),挖到的第一桶金!

他紧紧攥着这笔“巨款”,走出银行大门,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他第一次觉得,未来的路,似乎并非一片漆黑。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县城里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用零钱买了两斤肥肉膘(回去可以炼油,改善家里伙食),又称了一斤最便宜的水果糖。

回到村里时,又是傍晚。

当他把剩下的二十多元钱和肉、糖放在父母面前时,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彻底惊呆了。

“这…这哪来的钱?!”父亲的声音带着惊恐,生怕儿子走了歪路。

祁同伟耐心地解释了一番,省略了其中“乞讨”般的细节,只说是帮人跑腿兑换,赚了点辛苦钱和跑腿费。

父母将信将疑,但看着儿子疲惫却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实实在在的肉和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母亲背过身去,用围裙擦着眼角。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一刻,祁同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不仅仅是因为赚到了钱,更是因为他终于有能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为这个家带来实质性的改变。

晚上,他躺在床上,借着月光摩挲着那张省城汉东大学的地图(录取通知书里附带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省城,那里有更大的银行,更多的机会。国库券套利,这只是开始。

他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疲惫,沉沉入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今天是去省城报到的日子。

父母坚持要送他到村口。母亲把他的旧帆布包塞得满满的,除了窝头,还有煮鸡蛋和咸菜。父亲沉默地抽着烟,眼神复杂。

老村长和不少乡亲也来了,说着祝福和叮嘱的话。

那辆破旧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开来,扬起一片尘土。

祁同伟最后看了一眼贫穷的孤鹰岭,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乡亲,看了一眼佝偻的父母。

他深吸一口气,拎起简单的行李(几件旧衣服和那手帕包里的学杂费),毅然踏上了汽车。

车门关闭,发动机轰鸣着,将熟悉的村庄远远抛在身后。

路况很差,汽车颠簸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分,喘着粗气驶入了汉东省城的长途汽车站。

一下车,喧嚣的人声、嘈杂的喇叭声、以及空气中陌生的城市气息,瞬间将祁同伟包裹。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琳琅满目的商店…这一切都与孤鹰岭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反差。

周围的旅客衣着光鲜,行色匆匆。他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拎着破旧的行李,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茫然再次袭来。

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寻找通往汉东大学的公交车。

挤上拥挤的公交车,投币,然后在摇晃的车厢里,紧紧护着自己的行李和贴身藏好的钱(国库券赚的二十多块和路费剩下的钱)。

到达汉东大学站时,天已经快黑了。

气派的校门,郁郁葱葱的树木,古老而庄严的建筑,以及身边走过的那些洋溢着青春自信、穿着体面的未来同学们…这一切都让祁同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朝着政法系报到处的方向走去。

报到流程繁琐,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安。他小心翼翼地交着费用,办理着手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办完所有手续,他领到了宿舍钥匙和一些生活用品,按照指示朝着宿舍楼走去。

天色已晚,校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他抱着领到的脸盆、暖水瓶等杂物,艰难地辨认着宿舍楼的方向。

就在一个拐角处,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他一个没留神,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踉跄!

“哐当!”一声脆响。

他怀里抱着的崭新的暖水瓶脱手飞出,撞在路边的水泥牙子上,瞬间炸裂,内胆碎片和热水溅了一地。

祁同伟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暖水瓶…那是刚领的,要赔的吧?得多少钱?五块?还是八块?那几乎是他身上所有“私房钱”的一半甚至更多!

周围有路过的学生投来目光,带着惊讶和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窘迫、羞愧、心疼、无助…种种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僵在原地,看着一地的碎片和缓缓流淌的热水,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同学,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他猛地抬头。

路灯柔和的光线下,站着一个女生。她穿着干净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开衫,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眉眼清秀,气质温婉大方。她的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轻视,只有真诚的关切。

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祁同伟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那不知所措、写满窘迫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蹲下身,一边小心地避开碎片,一边将自己手里抱着的一摞书放在旁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祁同伟:“先擦擦手吧。没关系的,一个暖水瓶而已,报到处在那边还能补领的,我跟生活部的同学熟,帮你打个招呼,不用赔的。”

她的声音像山涧清泉,潺潺流过他焦灼的心田。

祁同伟愣愣地接过那块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手帕,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认识这张脸。

在融合的记忆里,在知晓的剧情里。

她是陈阳。

那个原着中祁同伟爱而不得、视为白月光、最终成为他一生执念与遗憾起点的女孩。

她就这么突然地,在他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带着光,出现了。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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