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三月初五
春闱放榜日,京城的风里都裹着三分焦灼。
礼部衙门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士子们或踮脚翘望,或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
周怀仁和陈氏商铺的新掌柜陈敬章混在人群里,周怀仁青布直裰的衣角被挤得皱巴巴的,手心攥出了一层冷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衙门前那方尚未揭开的黄榜,心脏擂鼓般跳个不停,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身旁一位须发半白的老秀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念叨自己的文章。不远处,两个年轻士子正争得面红耳赤,一个说今年的主考官偏爱经世致用之文,一个咬定八股章法才是王道。
周怀仁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考场上的字字句句,那些熬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写下的策论,此刻竟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尽人事,听天命。”想起妻子替他缝补衣袍时的温柔叮嘱:“夫君只管安心,家中一切有我。”
想起女儿小令仪蹦蹦跳跳地塞给他一枚祈福的平安符,说这是她去庙里求来的,保准高中。
一阵锣声突然响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礼部的官员身着绯色官服,缓步走出衙门,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榜文。阳光洒在榜文上,刺得人睁不开眼。周怀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官员将榜文展开,高高悬挂在早已备好的木架上。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涌。周怀仁被裹挟在人潮里,身不由己地往前挤,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榜文最上方的一甲三名,
状元——韩敬
榜眼——马之骐
探花——钱谦益
名字赫然在列,却没有一个是“周怀仁”。
他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都有些发虚。一甲无望,二甲……二甲总该有他吧?他咬着牙,踮起脚尖,目光飞快地在二甲的名单里穿梭。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名字像蚂蚁一样爬过眼底,从首名扫到末名,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周怀仁的嘴唇微微发颤,指尖冰凉。难道……难道他三年寒窗,竟要付诸东流?他想起家中父母期盼的眼神,想起妻子灯下缝补的身影,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头,眼眶竟有些发热。
看着身旁喉咙发紧,指尖冰凉,连眼皮都在微微发颤的周先生,陈敬章忙道
“周先生,还有一张皇榜没贴呢,不用担心”
身旁传来一阵狂喜的欢呼,有人高中,正被亲友簇拥着,喜极而泣。也有人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发出绝望的呜咽。周怀仁恍若未闻,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到最后方的三甲名单上。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数,心脏跳得快要冲破胸膛。“周……怀……仁!”
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炸在耳边。周怀仁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周怀仁”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三甲的中列,旁边还标注着籍贯——南直隶淮安府府。
“中了!我中了!”
周怀仁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积压在心头的忐忑与焦灼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他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湿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恭喜周先生、贺喜周先生,寒窗苦读终有所成”
身旁的陈敬章也激动的恭贺道……
风拂过,吹动了高悬的杏榜,也吹动了他衣襟上的褶皱。
远处的钟鼓楼传来悠扬的钟声,周怀仁望着那方黄榜,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连阳光都变得格外明媚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衣锦还乡时,家人脸上那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