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寂灭!”
四字自孙悟空喉间滚出,既无雷霆之威,亦无叱咤之狂,只如九幽寒渊里飘出的判词,冷得淬骨,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万物终末的必然。
他悬浮在妖王殿那早已崩裂大半的洞府入口处,身影在狂乱的妖风里摇摇欲坠,却又偏偏如钉在虚空的界碑,纹丝不动。一身锁子黄金甲早被妖力撕得褴褛,甲片外翻,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那些伤口深可见骨,骨茬上甚至还凝着未干的妖血,可此刻,没有鲜血再从伤口涌出,只因他体内两股足以掀翻三界的力量,正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扼住了肉身的生机,将其化作容纳彼此的容器。
左眼,是煌煌纯阳佛力,那是西天诸佛以功德与愿力灌顶、经十世取经路层层打磨的佛光,此刻却褪去了慈悲,只剩焚天煮海的炽烈,金芒如熔金,灼得他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右眼,是沉沉魔渊煞气,那是自花果山崩碎时便藏于魂底、经大闹天宫、压五行山数百年磨洗的魔性,黑焰如墨,卷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几乎要将他的眼眶撑裂。
这两股本该如同水火、相遇即湮灭的力量,此刻却被他以本命猴毛炼化的精血强行缠缚,在经脉里拧成一股金黑交织的怒龙,顺着手臂,涌向那根同样变了模样的金箍棒。
金箍棒不再是往日里通体赤红、金光湛湛的模样,棒身之上,一半爬满了繁复的佛家梵文,金纹流转,似在诵经;一半刻着扭曲的魔纹,黑焰翻涌,如在嘶吼。原本丈二长短的神铁,此刻竟如水般柔化,前端微微弯曲,不再是横扫千军的刚猛,而是带着一种“压”的势——不是挥击,不是劈砍,是如同天地初开时,盘古以斧定乾坤的“按下”,是要将眼前这方天地、这群妖魔,尽数摁进虚无里的决绝。
孙悟空的指节死死扣着金箍棒,指骨因用力而泛白,甚至有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金黑棒身,瞬间便被那两股力量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他的呼吸早已停滞,五脏六腑如同被两股力量反复碾轧,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像是有千万把尖刀在经脉里穿梭,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一种“宁教我碎,不教妖生”的偏执。
他低头,瞥了一眼下方那片遮天蔽日的妖潮。
那不是普通的妖群,是狮驼岭积万年之恶所养出的凶戾。最前排的,是青毛狮子怪以地脉妖力催生的“裂山妖”,身形如小山,皮糙肉厚,掌中狼牙棒粗如磨盘,每一步踏下,都震得大地隆隆作响;其后,是黄牙老象麾下的“吞江象妖”,虽无裂山妖的蛮力,却能口吐浊浪,那浊浪里裹着数百年的瘴气,沾之即腐,触之即烂;再往后,是数不尽的杂妖——蛇妖吐着芯子,鳞片泛着幽绿的毒光,狼妖呲着獠牙,眼中满是嗜血的红芒,熊罴怪扛着石锤,蜈蚣精抖着百足,甚至还有些修行不足千年的小妖,仗着数量多,挤在妖潮里,发出尖细的嘶吼,那嘶吼声汇聚在一起,竟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音浪,朝着孙悟空撞来。
这些妖魔,哪一个不是在西牛贺洲横行一方的狠角色?哪一个手上不曾沾过百十条人命?它们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孙悟空,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贪婪——青毛狮子怪早许了诺,只要拿下这只猴子,便能分食他的猴脑,吞他的金丹,哪怕只是舔一口他的血,都能平添百年修为。
妖潮涌动,如黑色的海啸,朝着洞府入口扑来,距离孙悟空不过百丈之遥时,他手中的金箍棒,终于动了。
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朝着下方按下。
没有声音。
天地间的一切声响,仿佛都被这一“按”抽走了。那股黑色音浪率先撞上金箍棒散出的金黑力场,如同投入沸油的雪,无声无息地消融;裂山妖们的狼牙棒堪堪挥到半途,动作骤然定格,它们脸上还凝着狰狞的笑,口中还留着未出口的咆哮,可从指尖开始,那些粗糙的、覆着厚皮的皮肉,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然后化作细碎的光点,散入虚空。
那不是消散,是湮灭。
是连“存在”这个概念都被抹除的彻底消亡。
孙悟空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小妖的粒子结构,在金黑力场的触碰下,从最基础的本源开始崩解——妖丹化作齑粉,魂魄化作游丝,连附着在它们身上的煞气与瘴气,都被力场抽离,拧成一缕缕黑红色的丝线,反哺回他体内,成了佛魔之力燃烧的燃料。
这诡异的无声杀戮,像一场蔓延的瘟疫,以金箍棒为中心,朝着妖潮深处席卷。
前排的裂山妖、吞江象妖,成片成片地定格、透明、湮灭。没有惨叫,没有残骸,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未留下,只有虚空里泛起的淡淡涟漪,证明这些妖魔曾真实存在过。那些涟漪里,偶尔会闪过些许碎片般的画面——是某个小妖偷食凡人孩童的场景,是某个妖将虐杀过路僧人的瞬间,是青毛狮子怪当年一口吞了十万天兵的狂傲……可这些画面,也只一闪,便被金黑力场绞碎,彻底归于虚无。
孙悟空的视线扫过那些湮灭的妖魔,没有半分怜悯。他见过这狮驼岭的惨状——方圆千里,寸草不生,遍地是白骨,那些白骨有凡人的,有修士的,甚至有天庭天兵的,层层叠叠,堆成了山,汇成了河。他曾化作小妖混入其中,听过那些妖魔吹嘘如何烹煮活人,如何以童男童女的精血修炼,那时他压在心底的魔性,便已如野火般烧了起来,只是碍着取经的戒律,碍着师父的慈悲,才一直隐忍。
直到此刻,当师父被绑在石柱上,八戒沙僧重伤倒地,当这些妖魔要将取经队伍连根拔起时,那点隐忍,终于被佛魔之力的狂潮彻底冲垮。
“嗬……嗬……”他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息,不是疲惫,是体内力量冲撞带来的剧痛。纯阳佛力想要净化一切,却偏偏遇上了魔渊煞气的抗拒,两股力量在他丹田处撞出一个个无形的漩涡,每一个漩涡炸开,都让他的经脉崩裂数寸,可他不管,只是咬着牙,将更多的力量灌注到金箍棒上,让那“按下”的势,更沉,更狠。
空间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金箍棒为中心,肉眼可见的金黑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先是覆盖了洞府入口的虚空,接着朝着狮驼岭的核心区域扩散。那些裂纹细如发丝,却深不见底,裂纹深处,能看到混沌未开的景象——地火在翻涌,弱水在奔腾,罡风在呼啸,那是三界诞生之前的原始能量,此刻竟因这一“按”,被撕开了现世的帷幕。
一个吞江象妖侥幸躲过了湮灭的命运,它见势不妙,扭头便想往妖王殿里逃,可刚踏出一步,便踩在了一道金黑裂纹上。那裂纹瞬间缠住它的四足,如毒蛇般钻透它的皮肉,钻入它的妖丹。只听一声极细微的“啵”响,那象妖的身躯便从内部开始崩解,先是妖丹化作混沌能量,接着是骨骼,最后是皮肉,不过数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滩还冒着热气的、混着混沌气息的黑水。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打破了这死寂的湮灭。
是青毛狮子怪。
他本化出百丈巨狮之形,蹲踞在妖王殿的屋脊上,原本以为只需看着麾下妖群撕碎那只猴子,可此刻,他看着成片成片的妖群无声消失,看着那金黑裂纹朝着自己蔓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如冰水般浇透了他的妖魂。
他不是普通的妖王。他乃文殊菩萨的坐骑,因偷跑下凡,占了狮驼岭,又以自身妖魂与狮驼岭的地脉相连,数万年下来,他便是岭,岭便是他。可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地脉相连的妖魂,正在被那金黑力场一点点剥离——不是斩断联系,是直接抹除。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一块无形的橡皮,要将他从这方天地的“笔墨”里彻底擦掉,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死亡不可怕,形神俱灭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未存在过”。
那是比一切刑罚都更极致的虚无。
青毛狮子怪彻底慌了,他再也顾不得妖王的体面,百丈巨狮之躯猛地扑向虚空,张口便吐出本命妖火——那是他以自身万年妖丹炼化的“焚山焰”,赤红如血,能熔金化铁,甚至能烧穿金仙的护体灵光。可那妖火刚触到金黑力场,便如遇到克星般,瞬间熄灭,连一丝火星都未留下。
“不可能!不可能!”他疯了般嘶吼,又祭出自己的本命妖器——一柄以万年玄铁打造的狮头刀,刀身刻着百兽图,能引动万妖之力。他挥刀朝着金箍棒砍去,刀风呼啸,带着地脉的重量,可刀身刚与金箍棒的金黑力场接触,便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哀鸣,接着便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铁屑,被力场吞噬。
“地脉!给我起!”青毛狮子怪双目赤红,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紫黑色的精血,那精血落在地上,瞬间渗入土中。下一刻,整个狮驼岭的核心区域都开始剧烈震颤,地面裂开巨大的沟壑,沟壑中,滚烫的熔岩翻涌而出,数不清的地脉妖灵从熔岩里钻出来,那些妖灵形如枯骨,却有着猩红的眼瞳,朝着孙悟空扑去——那是狮驼岭数万年积累的怨煞所化,不死不灭,专噬神魂。
可孙悟空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金箍棒下压的势,只重了三分。
金黑力场如同一道无形的墙,挡在那些地脉妖灵身前。那些不死不灭的妖灵,撞上力场的瞬间,便如冰雪遇骄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虚空里。而那些翻涌的熔岩,也在力场的压制下,缓缓回落,沟壑开始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毛狮子怪看着这一切,巨狮之躯开始瑟瑟发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妖魂正在快速消散,与地脉的联系,已经断了九成。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黄牙老象,声音里带着哭腔:“老象!快!快想办法!这猴子不是人!他是魔!是佛魔!”
黄牙老象此刻早已没了半分嚣张。他的右前肢自肘部以下,早已在先前与孙悟空的缠斗中被金箍棒打断,断口处还在淌着墨绿色的妖血,疼得他浑身抽搐。他捂着断臂,缩在妖王殿的廊柱后,脸色惨白如纸,一双象眼瞪得滚圆,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金黑裂纹,看着那无声湮灭的妖群,眼中满是绝望与悔恨。
他后悔了。
后悔当年听了青毛狮子怪的蛊惑,放弃了自己占山为王的安逸,跑来狮驼岭结盟;后悔不该贪图唐僧肉的长生,更不该对取经队伍下死手;后悔……后悔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这只猴子的底细。
他曾以为,这只猴子不过是沾了佛门的光,得了些神通,靠着金箍棒逞凶,可此刻他才明白,这猴子体内藏着的,是足以颠覆三界的恐怖——那不是佛,也不是魔,是佛与魔的极致交融,是连天道都要忌惮的毁灭之力。
“疯子……你这疯子!”黄牙老象尖声嘶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你引爆这等力量,你自己也会……也会被这力量撕碎!形神俱灭!连轮回都入不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孙悟空的金箍棒,终于“按”到了妖王殿的核心区域。
那妖王殿,本就不是凡物所建。地基是用三千六百根凡人的脊梁骨铺就,梁柱是用金仙的腿骨雕成,墙壁是用万千怨魂混合着妖魔的血肉浇筑,殿心更是藏着青毛狮子怪与黄牙老象的本命妖元,以及数万年积攒的妖煞,布下了“万妖锁魂阵”——此阵一旦触发,能困杀大罗金仙,即便是如来佛祖亲至,也要费些手脚才能破除。
可此刻,当金箍棒携着佛魔之力的“按下”之势,触碰到这阵法的核心时,那所谓的“万妖锁魂阵”,竟连一丝抵抗都未能发出。
先是殿心的本命妖元,金黑力场一碰,便如水泡般炸开,青毛狮子怪与黄牙老象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妖元破碎的反噬,让他们的妖躯瞬间萎靡,百丈巨形缩成了丈许大小;接着是那些怨魂墙壁,无数怨魂从墙壁里钻出来,发出凄厉的尖嚎,可那尖嚎刚出口,便被金黑力场绞碎,怨魂化作精纯的阴气,被力场吞噬;最后是那些骨骼梁柱,在金黑力场的挤压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接着便如朽木般崩碎,骨粉漫天飞舞。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低鸣,先于爆炸响起。那是空间被压缩到极致,又骤然反弹的声响。
紧接着,“轰!!!!!”
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终于撕裂了狮驼岭的天空。
璀璨到极致的金光,如西天灵山的佛光,却褪去了所有慈悲,只剩焚灭一切的炽烈;深邃到极致的黑暗,如九幽地狱的魔影,却没了半分阴邪,只剩无差别的毁灭。这两道光芒,如同两条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灭世巨龙,在妖王殿的核心处猛地纠缠、盘旋、膨胀,最终炸开,化作一个直径千丈的金黑色光球。
光球的边缘,金黑二气疯狂翻涌,所过之处,一切都在崩解。
妖王殿那数万丈高的殿宇,在光球的膨胀下,如同孩童堆的沙堡,从顶端开始,寸寸瓦解、崩碎。那些白骨梁柱化作粉末,那些血肉墙壁化作脓水,那些刻满怨魂的浮雕,连带着浮雕里的怨魂,都被光球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光球所及,山峦开始崩摧,原本连绵起伏的狮驼岭,此刻如被巨斧劈过,山峰从中间断裂,巨石滚落,砸进下方的妖群里,可那些妖群还未被巨石砸中,便先被光球的余波湮灭;大地开始陆沉,地面以光球为中心,向下塌陷,形成巨大的深坑,坑底,岩浆翻涌,混沌能量四溢,原本藏于地底的地脉,此刻彻底暴露,如一条条翻涌的火龙,却又在光球的力量下,被强行压回地底。
“不!我的洞府!我的基业!!”
青毛狮子怪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他的妖躯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妖魂消散了大半,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只能以本体巨狮之形,瘫在妖王殿的废墟上。当光球的边缘触及他的狮身时,那极致的毁灭之力,瞬间便穿透了他的护体妖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毛在燃烧,不是普通的火,是能烧穿灵魂的佛魔之火;他的骨骼在融化,化作铁水,融入那金黑光球;他的妖魂在消散,那些数万年的记忆,那些占山为王的骄傲,那些与文殊菩萨相伴的过往,都在一点点被抹去。
最后,他的巨狮之躯,如同投入烈焰的纸张,扭曲、焦糊,最终化作一缕飞灰,散入那金黑光球之中。连一丝残魂都未能逃出,连“从未存在过”的结局,都成了奢望。
黄牙老象离光球更近。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那金黑二气便已缠上了他的身躯。先是断臂的伤口处,魔气钻入,瞬间腐蚀了他的骨骼;接着是佛光笼罩,焚尽了他的血肉。不过数息,这头修行了数万年的老象,便在佛魔之力的双重碾压下,形神俱灭,连半点妖元都未留下。
光球还在膨胀,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整个狮驼岭的核心区域,东起狮吼崖,西至象鼻涧,南到鹏翼峰,北抵万妖窟,都被这金黑光球覆盖。那些躲在洞窟里、以为能逃过一劫的小妖,那些藏在密道里、妄图苟活的妖将,甚至那些依附狮驼岭生存的山精野怪,都在光球的膨胀中,无声无息地湮灭。
亿万妖魔,数万年的基业,在这一场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毁灭中,灰飞烟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孙悟空,正悬浮在那金黑光球的正中心。
他的状态,比青毛狮子怪和黄牙老象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就残破的锁子黄金甲,此刻已彻底碎裂,甲片散落在虚空里,被光球的力量绞成齑粉;他的身躯,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些伤口里,金黑二气翻涌,时而金光炽烈,将伤口烧得焦黑,时而魔气森然,将伤口腐蚀得溃烂;他的毛发,原本金红如焰,此刻却大半脱落,露出底下渗着血的皮肤;他的双眼,左眼的纯阳佛光几乎要撑破眼眶,右眼的魔渊黑气已蔓延到脸颊,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魔纹。
“呃啊啊啊——!!!”
剧痛,比之前封印破碎时强烈十倍、百倍的剧痛,终于冲破了他的隐忍,从喉间爆发出来。那不是皮肉之痛,是灵魂层面的撕裂——佛力要将他的魔性净化,魔气要将他的佛性吞噬,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失去了外部目标后,便将所有的毁灭欲,尽数倾泻回他这个“容器”本身。
他的经脉,早已在力量的冲撞下寸寸断裂,此刻更是如蛛网般崩裂,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烧红的锉刀反复刮擦,疼得他几乎失去意识;他的灵魂粒子,被佛魔之力撕扯着,一半要往西天飞去,一半要往九幽坠去,仿佛要将他的“自我”彻底拆成两半;他的识海,原本稳固如磐石,此刻却如遭海啸,识海壁不断崩塌,那些储存的记忆、神通、执念,都在识海的乱流里沉浮、破碎。
意识开始模糊,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要死了吗……
孙悟空的识海深处,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就这样……和这些妖孽……同归于尽?
不值。
又似乎……值了。
至少,师父、八戒、沙僧,应该能逃出去吧?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用神念扫向石柱的方向,可神念刚离体,便被体内的乱流绞碎,只捕捉到一丝模糊的画面——师父被绑在石柱上,低垂着头,似乎晕了过去;八戒和沙僧倒在一旁,不知死活。
不甘心……
俺老孙……大闹天宫时,未曾怕过;压五行山五百年,未曾服过;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未曾退过……
到头来,却要葬在这狮驼岭?
要让师父的取经路,断在这妖魔窝?
俺老孙……还是……没能……护住他们……
意识一点点下沉,朝着无边的黑暗坠去。佛力与魔气还在冲撞,他的身躯开始扭曲、变形,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崩解,化作这金黑光球的一部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与痛苦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
一点光,极微弱的光,却带着极致的温暖,突兀地、坚定地,在他几乎崩碎的识海深处,亮了起来。
那光,不是佛力的炽烈,也不是魔气的森然,是一种温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愿力,像极了师父诵经时,指尖捻着的佛珠散出的光芒。
是唐僧。
孙悟空的意识碎片,瞬间被这缕温暖的光缠住,竟暂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他“看”到了。
看到了被绑在石柱上的唐僧。
那石柱,是用千年寒铁打造,上面刻着“锁仙符”,能压制一切修士的法力,即便是唐僧这十世修行的金蝉子,也无法挣脱。他的僧衣早已被小妖扯破,露出的皮肤上,有鞭痕,有烫伤,还有被妖爪抓出的血痕,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先前的爆炸余波,震得石柱嗡嗡作响,裂纹爬满了柱身,可唐僧却醒着。他能感觉到孙悟空体内那股毁灭之力的失控,能感觉到那金黑光球里,猴子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也不想逃了。
十世修行,为的是什么?
不是长生,不是成佛,是渡人,是渡己,是渡这世间的苦难。
这只猴子,虽顽劣,虽桀骜,却始终护在自己身前,闯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此刻,该换他护这只猴子一次了。
唐僧缓缓闭上眼,口中默念,却不是往常的《心经》,也不是《金刚经》,而是他十世修行以来,所有的愿力、所有的功德、所有的执念,凝聚成的一句无声的祷言。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对自身性命的执着,甚至放弃了金蝉子的真灵轮回。他将十世积累的一切,化作一缕最纯粹、最本源的慈悲愿力,自眉心涌出,如同一缕清风,穿透了爆炸的余波,穿透了金黑光球的壁垒,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光球中心那只即将崩碎的猴子。
那愿力,不试图压制佛魔之力,也不试图调和二者的冲突,只是如同一盏风中的心灯,轻轻落在孙悟空的识海中央,护住了他那一点即将熄灭的“自我”灵光。
“悟空……守住……本心……”
一声呼唤,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直接响在孙悟空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里,没有责备,没有要求,只有纯粹的牵挂,纯粹的祈愿,像极了每次孙悟空闯祸后,师父无奈却又包容的那句“悟空,莫要胡闹”。
师父……
孙悟空的意识碎片,因这声呼唤,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缕温暖的愿力,像是一根线,将他所有破碎的意识碎片,都串在了一起。更奇妙的是,这愿力竟与他体内那点源于“齐天大圣”的桀骜与不屈,产生了共鸣——那是他未被佛化、未被魔染的本心,是花果山的风,是水帘洞的月,是他作为“孙悟空”,而非“斗战胜佛”、非“齐天大圣”的最本真的东西。
这本心,如同一颗定海神针,在识海的乱流里,稳稳地扎了根。
也就在这一刻——
“闹够了吧!”
一个冰冷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穿透了毁灭能量的咆哮,直接炸响在孙悟空的耳边。那声音里,带着大鹏金翅鸟独有的、睥睨三界的傲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是金翅大鹏雕。
他一直隐在鹏翼峰的云层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看着孙悟空引爆佛魔之力,看着妖群湮灭,看着妖王殿崩塌,看着青毛狮子怪和黄牙老象形神俱灭。他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等这只猴子与狮驼岭的妖魔两败俱伤,再出手拿下唐僧,可当他看到孙悟空的意识即将消散,看到那缕愿力护住猴子的本心时,他终究还是动了。
他与这只猴子,虽无交情,却有种殊途同归的相似——都桀骜,都不服西天的管束,都曾被三界规则束缚。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只猴子活着,需要这只猴子体内的佛魔之力,去撼动西天灵山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秩序。
金翅大鹏雕双翼一振,那对遮天蔽日的金色羽翼,竟无视了光球边缘足以湮灭大罗金仙的毁灭风暴,化作一道极致凝聚的金色流光,如同撕裂混沌的利刃,悍然冲入了那不断膨胀的金黑色光球中心。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连空间都来不及反应,只在他身后留下一道金色的残影。
他手中,那尊阴阳二气瓶再次出现。
这瓶子,本是先天灵宝,能容纳天地,梳理阴阳,可先前被孙悟空以金箍棒砸过,瓶身之上早已裂纹遍布,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瓶内翻涌的黑白二气。此刻,这宝瓶显然已到了极限,瓶身微微震颤,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崩碎。
“收!”
金翅大鹏雕脸色凝重无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金色的发丝被能量乱流吹得狂舞。他猛地掐动法诀,将全身妖力灌入那残破的宝瓶之中。瓶口处,黑白二气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烈喷出,形成两道巨大的漩涡,不再是往日里的梳理调和,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抽取、容纳那失控的毁灭性能量。
如同长鲸吸水,那足以毁灭一方天地的金黑风暴,竟被这残破的宝瓶硬生生扯动,调转方向,如同潮水般倒灌而入。宝瓶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表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瓶身上的符文开始脱落,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虚空里。
金翅大鹏雕的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那是妖元受损的迹象。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体内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宝瓶,可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光球中心那残破不堪的孙悟空,没有半分退缩。
“猴子!不想真的死在这里,就给本王……醒过来!!”
他发出一声断喝,那声音裹着他的本命妖魂之力,带着一种直击神魂的秘法,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孙悟空的识海深处。
这一声断喝,如同重锤,敲在了孙悟空那被愿力护住的本心之上。
配合着唐僧那温暖的愿力,配合着阴阳二气瓶强行抽取外部压力带来的瞬间喘息之机,孙悟空那濒临涣散的意识,终于猛地一个激灵!
醒……过来……
俺老孙……还不能死!
师父用十世修行换我这一线生机,俺老孙岂能就这么咽气?
取经路还没走完,灵山还没到,那些算计师父、算计俺老孙的人,还没讨到公道!
那一点被愿力护住的“自我”灵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照亮了整个识海,那些翻涌的佛魔之力,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暂时止住了冲撞。
孙悟空的意识,终于彻底清醒。
他没有去试图控制那依旧在体内冲撞的佛魔之力——他知道,以自己此刻的状态,越是控制,越是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他只是将自己的“本心”,化作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一个坚定的坐标,牢牢定立在识海中央。
任你佛力滔天,魔气汹涌,我自岿然不动!
我是孙悟空,不是佛,不是魔,只是花果山的美猴王,只是师父的大徒弟,只是那个要护着师弟、走完取经路的猴子!
这个念头一生,识海瞬间稳定下来。那些冲撞的佛魔之力,仿佛失去了目标,虽依旧狂暴,却不再以毁灭他为目的,只是在他的经脉里无序地流淌。
“轰隆隆——!!!”
就在这时,残破的阴阳二气瓶终于达到了极限。在吸纳了将近七成的毁灭能量后,宝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轰然炸碎!
无数碎片朝着四面八方飞溅,每一块碎片上都裹着金黑二气,落在地上,便炸出一个个数丈深的坑洞。而那些被宝瓶吸纳的能量,失去了束缚,瞬间炸开,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将光球的边缘硬生生推回了数丈。
但它的牺牲,也为孙悟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剩余的佛魔之力失去了外部大部分能量的引动,其内部的冲突虽然依旧猛烈,却不再呈现指数级的失控增长。而孙悟空那稳固的“本心”坐标,开始如同定海神针般,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力场,强行梳理、约束着体内残余的力量。
金光与魔气依旧在他体表明灭闪烁,时而金光占优,将他的皮肤染成金色,时而魔气反扑,让他的周身萦绕着黑焰,可那种即将爆体的毁灭感,却开始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虚弱,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佛力与魔气,虽依旧对立,却因这一次的失控与融合,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不再是纯粹的水火不容,而是有了一丝相互制衡的可能。
孙悟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那逐渐平息的能量乱流中,降落下来。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落下一寸,都牵扯着体内的残余力量,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最终,他的双脚踩在了依旧滚烫、布满琉璃化痕迹的焦土之上。
焦土的温度,透过脚底传来,烫得他微微一颤,却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真实——他还活着。
他抬起头,放眼望去。
曾经妖魔横行、煞气冲天的狮驼岭核心区域,已然化作一片死寂的废墟。
巨大的坑洞如同大地被生生剜出的伤疤,坑洞深不见底,边缘的岩石被高温烧成了琉璃色,还在冒着丝丝黑烟,坑底,岩浆还在缓缓流淌,混沌能量如同游龙般穿梭,却再也没有半分妖力的气息。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焦土与碎石,没有半分生机。那些曾经遮天蔽日的妖云,早已消散,天空恢复了澄澈,却因这场毁灭,显得格外空旷,格外苍凉。
青毛狮子怪、黄牙老象,以及那亿万小妖,都已烟消云散,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孙悟空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的三根石柱。
那三根石柱,因为处于爆炸的边缘,且似乎被金翅大鹏雕暗中施加了某种金色的护罩,竟奇迹般地残留了下来。柱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寒铁的表面被高温熏得发黑,却并未倒塌。
猪八戒和沙僧,被先前的爆炸震晕过去,此刻歪倒在石柱旁。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掉在一旁,耙齿弯折了两根,他的肥脸蹭在焦土上,嘴角还挂着口水,却不知是昏迷前的贪念,还是受伤后的本能;沙僧的降妖宝杖斜插在土里,杖头的月牙铲沾满了灰尘,他的身躯蜷缩着,额头上有一道伤口,还在渗着血,呼吸微弱,却还未断气。
唯有唐僧,依旧被绑在正中的那根石柱上。
他低垂着头,发丝散乱地垂在脸颊,僧衣残破,身上的伤口还在结着血痂,可他的面容,却异常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没有半分痛苦。
但孙悟空那初步恢复感知的神念,却清晰地“看”到,师父的体内……已然生机断绝!
他的经脉,因那最后一缕愿力的耗尽,彻底枯萎;他的丹田,空空如也,十世修行的功德与愿力,已一丝不剩;他的真灵,虽未消散,却已与肉身剥离,只剩下一缕微弱的气息,维系着肉身的完整。
那最后一缕温暖的愿力,耗尽了这位十世修行者最后的一切。
“师……父……”
孙悟空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被血沫堵住,只能发出沙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
他想走过去,想解开绑在师父身上的锁链,想触碰师父的脸颊,看看他是否还有温度。可他的身体,却如同生了根般,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体内的佛魔之力再次躁动起来,经脉传来阵阵剧痛,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他只能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师父的尸身,那双佛魔之力尚未完全平息的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撕心裂肺的悲痛,有深入骨髓的愧疚,有茫然无措的空洞,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那最后愿力而带来的、冰冷的温暖。
是师父的愿力,护住了他的本心,让他没有彻底堕入佛魔的毁灭之中。可这份护佑,代价是师父的性命。
取经路,本是为了渡化众生,可到头来,却先渡了他这只顽猴,牺牲了最该被护佑的师父。
何其荒谬。
何其悲凉。
金翅大鹏雕收起背后有些暗淡的羽翼,缓缓落在孙悟空的身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催动宝瓶,耗费了太多妖元。他看了一眼唐僧的尸身,又看了看孙悟空那副凄惨却眼神清明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哼一声:“倒是因祸得福,初步稳住了这身麻烦。不过,你这师父,可是把老本都赔给你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旁观者的漠然。他本就不是慈悲之辈,在他看来,唐僧的牺牲,不过是取经这场闹剧里,注定的一环。
孙悟空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唐僧的尸身上,那双金黑交织的眼眸里,悲痛如同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刚收徒时,师父为他缝补虎皮裙的模样;想起了三打白骨精后,师父含泪逐他走时的决绝;想起了过火焰山时,师父忍着酷热,却还惦记着他是否口渴的温柔;想起了无数个夜晚,师父在篝火旁诵经,他坐在一旁,听着那温和的声音,心里的戾气便会消散几分……
那些点滴的温暖,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际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梵唱,那梵唱庄严肃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穿透了狮驼岭上空残余的妖氛与毁灭气息,响彻整个天地。
紧接着,一道七彩佛光,如同一座连接天地的桥梁,骤然降临!佛光之中,隐现千万朵九品莲花的虚影,莲花层层叠叠,花瓣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金光流转,神圣不可侵犯。
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随之响起,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佛门无上的威仪:
“阿弥陀佛。劫数已了,善恶有报。金蝉子真灵不昧,当回归灵山,再续佛缘。”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凝练的、蕴含着唐僧全部修行记忆与真灵的金色流光,自他那失去生机的躯壳中缓缓升起。那流光形如唐僧的模样,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佛光,正是金蝉子的真灵。
真灵升起的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祥和,那些残留的混沌能量,竟自动退避,不敢靠近。接着,这道真灵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缓缓朝着那七彩佛光飘去。
是佛门的人!
孙悟空猛地抬头,那双金黑交织的眼眸里,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
他们来得……可真“及时”!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师父牺牲了性命、护住了他之后,才姗姗来迟!早不接引,晚不接引,偏偏在师父的肉身失去生机后,才来接引他的真灵!
这是算计!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取经,根本不是什么渡化众生的功德,而是西天诸佛为了掌控三界、为了驯化他这只猴子、为了让金蝉子“功成归位”的一场闹剧!
师父的十世修行,师父的慈悲,师父的牺牲,都成了这场闹剧中,一枚被精心算计的棋子!
孙悟空的双拳,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有鲜血从指缝渗出。他体内刚刚稳定的佛魔之力,再次剧烈躁动起来,金光与黑气同时暴涨,周身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地面的焦土被无形的力量掀起,化作碎石,悬浮在半空。
他想阻止,想将师父的真灵留下来,想质问那些佛门的使者,想问问他们,这取经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想祭出金箍棒,想将那道七彩佛光打碎,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佛,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可他刚一动念,体内的佛魔之力便如海啸般反扑,经脉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身躯猛地一颤,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师父的真灵,一点点靠近那七彩佛光,看着那真灵的轮廓,在佛光中渐渐变得模糊。
“为什么……”他沙哑地嘶吼,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
那庄严肃穆的声音,再次响起:“金蝉子历劫圆满,归位灵山,此乃定数。悟空,你当继续西行,莫要辜负金蝉子的牺牲。”
定数?
好一个定数!
孙悟空笑了,笑得凄厉,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他的笑声里,带着佛魔之力的震颤,震得周围的碎石嗡嗡作响。
原来,师父的死,也是定数;原来,他的失控,他的挣扎,都在这“定数”之中;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定数里的提线木偶!
那道金色的真灵,终于彻底融入了七彩佛光之中。佛光缓缓收敛,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西天的方向。
原地,只留下唐僧那失去灵魂的肉身,依旧被绑在石柱上,低垂着头,安详得如同睡着。还有昏迷的八戒、沙僧,残破不堪的孙悟空,以及冷眼旁观的金翅大鹏雕。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焦土上的尘埃,吹过唐僧的发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天地在为这位十世修行的僧人哀悼。
孙悟空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焦土的味道,满是毁灭后的死寂,也满是师父残留的最后一丝愿力的温暖。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佛魔之力,因这场愤怒与悲痛,虽依旧躁动,却仿佛被师父的愿力,被这场牺牲,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枷锁。那枷锁,不是束缚,是提醒——提醒他,师父的牺牲,不能白费;提醒他,这条路,必须走下去;提醒他,要去灵山,要问清楚,要了结这一切。
再睁开眼时,那双金黑交织的眼眸里,所有的悲痛、愤怒、茫然,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天际,那里是灵山的方向,是师父真灵归去之所,也是这场取经闹剧的终点。
路,还没走完。
但他脚下的路,从这一刻起,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不再是为了取经成佛,不再是为了护师父西行,不再是为了那所谓的功德。
他要去灵山,要当着诸佛的面,问清楚这定数的真相;要为师父的牺牲,讨一个公道;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佛,看看他们的“慈悲”,究竟换来了什么;也要让自己,彻底挣脱这所谓的“定数”,做回那个无拘无束的齐天大圣。
金翅大鹏雕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冷,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忽然开口道:“接下来,你待如何?”
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好奇。他想知道,这只被佛与魔纠缠、被师父的牺牲重创的猴子,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孙悟空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沙哑破碎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答道。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仿佛要刻进这片焦土,刻进西天的云层里:
“上路。”
“去灵山。”
“了结这一切。”
话音落下,他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那三根石柱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极稳。焦土在他的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前行,奏响一曲无声的战歌。
金翅大鹏雕看着他的背影,金色的羽翼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没有跟上去,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西天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
而这只猴子,注定要成为掀翻灵山的那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