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市,风波平息。那几名诬陷良善的游徼和地痞被耿武的亲卫押往洛阳令衙门法办,围观的百姓见平北将军如此明察秋毫、惩奸除恶,纷纷拍手称快,议论着将军的英明,随后也逐渐散去。
耿武对黄忠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黄壮士,此地非谈话之所,前面有家酒肆,颇为清静,我们不如去那里小坐,边饮边谈如何?”
黄忠此刻心中对耿武已是感激不尽,更兼见对方位高权重却毫无架子,待人诚挚,便不再推辞,抱拳道:“全凭将军安排!忠,叨扰了!”
“黄壮士不必客气,请!”
一行人便来到了不远处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肆。店家眼尖,早看到刚才街面上的情形,又见耿武气度不凡,身边跟着典韦这等凶神恶煞的巨汉,心知来了大人物,连忙将众人引到二楼一间雅致僻静的包厢内。
落座之后,店家奉上香茗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耿武示意典韦和亲卫在门外等候,包厢内只留他与黄忠二人。
耿武亲自为黄忠斟上一杯热茶,语气温和地问道:“黄壮士,适才听闻壮士自称南阳人士,不知此番前来帝都,是游历访友,还是另有要事?若有耿某能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黄忠双手接过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忧虑,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道:“不敢隐瞒将军。忠此番冒昧前来京师,实非游历,乃是……乃是为犬子病情所迫,特来寻访名医的。”
“哦?令郎抱恙?”耿武神色一凝,关切地问道,“不知是何病症?竟需劳烦壮士远赴洛阳?”
提到儿子病情,黄忠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脸上顿时布满了愁容和痛楚,虎目微微发红:“犬子黄叙,年方十岁。自去岁秋日起,便染上一种怪疾,起初只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我等只当是寻常小恙。谁知后来,病情日渐沉重,开始持续低热,夜间盗汗,身形日渐消瘦……如今已是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整日咳嗽不止……南阳郡中的医者请遍了,汤药不知服了多少,却皆束手无策,言说此病……此病乃‘虚劳羸弱’之症,药石罔效……”
说到这里,黄忠声音哽咽,几乎难以继续:“有医者言,或可来京师洛阳,太医院或有圣手,能有一线生机……忠虽家道中落,亦变卖家产,携儿前来,只盼能遇名医,救吾儿一命!谁知刚到洛阳,便遇上这等糟心事……若非将军仗义出手,忠今日恐已身陷囹圄,叙儿他……他……” 堂堂八尺男儿,说到伤心处,竟忍不住以手掩面,虎躯微颤。
耿武听罢,心中恻然。他虽对医学不甚精通,但听黄忠描述“低热、盗汗、消瘦、咳嗽”,这症状极像前世所知的“肺结核”(古代称为痨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这确实是九死一生的重症!难怪黄忠如此绝望。历史上,黄忠之子早夭,恐怕便是因此病不治。想不到,自己竟遇上了此事。
看着眼前这位历史上勇冠三军、老当益壮的名将,此刻却为儿病心力交、英雄气短,耿武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和决心。他绝不能坐视黄叙夭折,更不能让黄忠承受丧子之痛!此等忠义猛将,若能救其子,必能得其死力相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尽力相助!
“黄壮士切莫过于悲伤!”耿武神色郑重,沉声道,“令郎之病,虽则凶险,但也未必全然无望。洛阳乃天子脚下,能人异士辈出,太医院中更是汇聚天下医术精华!或有一线生机!”
黄忠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苦涩道:“将军好意,忠心领了。只是……太医院乃皇家禁地,御医只为陛下及宫中贵人诊治,忠一介草民,身份低微,如何请得动御医圣手?便是倾尽家财,恐怕也难叩其门啊……”
“哈哈哈哈哈!”耿武闻言,朗声一笑,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忠,“黄壮士何必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救治孩童,乃积德行善之事!御医虽尊,亦有其责!此事,包在耿某身上!”
“什么?”黄忠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耿武,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将……将军?您……您是说……您能请动御医?”
“不错!”耿武斩钉截铁道,“耿某不才,蒙陛下信重,忝居平北将军之职,在陛下面前,尚能说得上几句话。为救治令郎,耿某愿即刻进宫,面见陛下,恳请陛下开恩,派遣御医为令郎诊治!”
“将军!”黄忠闻言,如闻晴天霹雳,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后退一步,推金山,倒玉柱,便要向耿武行跪拜大礼,“将军大恩!如同再造!黄忠……黄忠无以为报!此生愿为将军做牛做马,以报此恩!”
耿武眼疾手快,一把托住黄忠的双臂,不让他跪下去,正色道:“黄壮士万万不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耿某分内之事,何必行此大礼!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分头行动。壮士即刻回住处,将令郎安顿好,做好准备。耿某这便进宫面圣!”
“这……此刻便去?”黄忠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病情如火,岂容耽搁?”耿武语气坚决,“壮士放心,在此静候佳音便可!典韦!”
“末将在!”典韦推门而入。
“你随黄壮士一同回去,帮忙安顿,若有宵小滋扰,一律拿下!我即刻进宫!”
“诺!”典韦瓮声应道。
黄忠看着耿武,虎目含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将军……大恩不言谢!黄忠……在此叩谢!” 这一次,耿武未能拦住,黄忠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耿武知他心情激荡,也不再阻拦,受了他这一礼,随即扶起他:“壮士速去!耿某去也!”
说罢,耿武不再耽搁,立刻下楼,命亲卫备马,径直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无话。耿武来到宫门,亮明身份,言有要事求见陛下。内侍见是平北将军,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传。此时刘宏刚用罢午膳,正在西园与美人嬉戏,闻听耿武急见,虽有些不悦,但念及其新立大功,还是宣他至清凉殿见驾。
耿武整了整衣冠,步入殿中,只见刘宏懒洋洋地倚在榻上,身旁有美人捶腿。耿武上前大礼参拜:“臣耿武,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刘宏打了个哈欠,“文远啊,何事如此急切见朕?可是西凉军情有变?”他以为耿武是因凉州战事而来。
“回陛下,西凉军情,暂无新的急报。”耿武起身,恭敬答道,“臣此番冒昧惊驾,实为一件私事,亦是一桩善举,恳请陛下恩准。”
“哦?私事?善举?”刘宏来了点兴趣,坐直了身子,“说来听听。”
“陛下容禀。”耿武将偶遇黄忠、其子病重、欲求御医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恳切道:“陛下,臣观那黄忠,乃忠义猛士,其子年方十岁,病入膏肓,性命垂危。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臣恳请陛下,念其忠良,垂怜幼子,开天地之恩,特旨派遣一位精通内科杂症的御医,前往诊治。若得挽回一命,不仅黄忠一门感激天恩,亦显陛下仁德,泽被苍生!此乃莫大之善举也!望陛下恩准!”
刘宏听完,摸了摸下巴,沉吟起来。他本性贪图享乐,但对这种能彰显自己“仁德”又不费什么力气的事情,倒也并不排斥。何况是耿武这个他颇为欣赏的年轻爱将出面恳求。一个御医出次诊,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嗯……年仅十岁的孩童,罹患重病,确实可怜。”刘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文远你有一颗仁心,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卒(他以为黄忠是普通军汉)之子如此奔波,朕心甚慰。罢了,便依你所奏。”
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张让吩咐道:“阿父,去太医署,传朕口谕,让太医令选派一位医术精湛、尤擅内科小儿杂症的太医,随平北将军出诊,务必尽心竭力救治那孩童。”
“老奴遵旨。”张让躬身领命,立刻派人去传旨。
“臣,代黄忠父子,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仁德,必泽被万民!”耿武心中大喜,再次大礼参拜。他没想到刘宏如此痛快就答应了。
“好了,起来吧。”刘宏摆摆手,“但愿那孩子能逢凶化吉。文远,你且去办事吧。”
“谢陛下!臣告退!”
耿武退出清凉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在殿外等候不久,便见一名中年太医,背着药箱,在一位小黄门的引领下,匆匆赶来。
“下官太医丞周博,奉旨听候平北将军调遣。”那太医恭敬行礼。太医丞是太医令的副手,医术已是极高。
“有劳周太医了!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耿武也不客套,立刻带着周太医出宫,上马疾驰,直奔黄忠落脚之处。
黄忠暂住在南城一间简陋的客栈。当耿武带着太医丞周博赶到时,黄忠和典韦早已在门口焦急等候。见到耿武真的请来了御医,黄忠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语无伦次。
“将军!周太医!快……快请进!叙儿他……就在里面!”
众人急忙进入客房。只见简陋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男孩,正是黄叙。他双眼紧闭,不时发出微弱的咳嗽,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旁边站着一位满面愁容的妇人,是黄忠的妻子,见到御医到来,连忙跪地磕头。
周太医见状,神色凝重,示意众人安静。他上前坐在榻边,先是仔细观察黄叙的气色、呼吸,然后轻轻拿起他枯瘦的手腕,屏息凝神,仔细诊脉。房间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周太医。
诊脉良久,周太医又轻轻翻开黄叙的眼皮看了看,低声询问了黄忠几句发病经过和症状。最后,他松开手,眉头紧锁,缓缓站起身。
“周太医,如何?犬子……可还有救?”黄忠声音颤抖,充满希冀又带着恐惧地问道。
周太医沉吟片刻,缓缓道:“此症,确是‘虚劳骨蒸’之候,乃五脏俱虚,邪热内蕴,耗伤阴液所致。病势沉疴,极为凶险……”
黄忠夫妇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不过……”周太医话锋一转,“也并非全无希望。下官观其脉象,虽细弱无力,然尺脉尚存一丝根气,若能以峻补元气、清退虚热之方药,佐以针灸之法,徐徐图之,或可……挽回一线生机。”
“真的?!”黄忠夫妇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几乎要跳起来。
“然,此病疗程漫长,需耐心调养,且费用不菲……”周太医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客房。
“费用之事,周太医不必担心,一切由耿某一力承担!”耿武立刻接口道,“请太医放手施为,需要何种药材,尽管开口!”
周太医点点头,对耿武道:“将军高义!下官必当竭尽全力!” 他又对黄忠道:“黄壮士,请准备笔墨,下官这就开方。需立即煎服一剂,以稳住病情。随后,下官再为令郎行针,疏导经络。”
“好!好!多谢太医!多谢将军!”黄忠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让妻子找来纸笔。
周太医凝神静气,写下一张药方,上面多是人参、黄芪、麦冬、地黄等滋补元气、清热滋阴的珍贵药材。耿武接过药方,立刻吩咐亲卫:“速去京城最好的药铺,按方抓药,要上等药材,不惜重金!速去速回!”
“诺!”亲卫领命飞奔而去。
接下来,周太医取出银针,在黄叙身上几处要穴小心翼翼地进行针灸。黄忠夫妇和耿武、典韦等人屏息凝神地在旁守候。
一番忙碌之后,亲卫也将药材买了回来。周太医亲自指导黄忠的妻子煎药。直到看着黄叙服下汤药,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些,周太医才松了口气,对黄忠道:“黄壮士,今日暂且如此。令郎需要静养。这副药,早晚各一剂。明日此时,下官再来复诊,根据情况调整方剂。”
“多谢太医!多谢太医!”黄忠夫妇千恩万谢。
耿武也对周太医拱手道:“有劳周太医费心!日后诊治,还需太医多多辛苦。”
“将军放心,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周太医还礼道。
送走周太医后,耿武对黄忠正色道:“黄壮士,客栈环境嘈杂,不利令郎养病。我在永和里的府邸尚有闲置院落,颇为清静。不如让弟妹和令郎搬到我府中居住,一来便于周太医诊治,二来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黄忠此刻对耿武已是感激涕零,知他是一片真心,也不再推辞,虎目含泪,重重抱拳:“将军大恩,如同山海!黄忠……此生此世,愿追随将军左右,肝脑涂地,以报深恩!”
“壮士言重了!救人危难,理所应当!”耿武扶住他,“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帮令夫人和令郎搬过去。”
当下,耿武便安排车辆人手,帮助黄忠一家搬入了平北将军府的一处独立小院,并派了伶俐的仆役伺候。窦夫人和蔡琰闻知此事,也对黄忠一家的遭遇十分同情,吩咐下人好生照料。
安顿好一切,夜色已深。耿武站在院中,看着窗内透出的微弱灯光,心中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