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那番“童言”所带来的微妙震动,似乎被春日和煦的阳光与田野的风悄然吹散了。李珩并未当场深究,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晓晓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巡视,甚至饶有兴致地询问了老农几句收成与赋税的情况,仿佛妹妹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孩子话。
随行的工部官员们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将满腹的震惊与猜测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陪同。气氛看似恢复了之前的融洽,但李晓晓能敏锐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尤其是来自皇帝和那几位官员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
她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绷紧了另一根弦。她知道,种子已经埋下,至于能否开花结果,已非她所能控制。眼下,她需要应对的是皇帝更深层次的关注,以及这关注可能带来的、未知的风险。
巡视完毕,皇帝在皇庄主院下榻,李晓晓则被安排在相邻的一处精致厢房院落。虽是宫外,但守卫比之长春宫毫不逊色,甚至因环境相对陌生而更加森严。顾长渊的身影不时在院外掠过,如同沉默而警惕的守护神。
入夜,皇庄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厢房内烛火摇曳,李晓晓却毫无睡意。白日的兴奋褪去,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以及那番“献策”可能引发的后续效应,都让她的神经处于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
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听着窗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努力让自己放松。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如同冰冷的针尖,猝然刺入她的耳膜!
那不是巡夜侍卫沉重整齐的步伐,也不是风吹动门窗的正常声响。那是……刻意放轻、却又因踩在碎石或松动的木板上而无法完全消除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极其轻微的、金属与皮革或鞘壁摩擦时发出的“嘶”声!
有人!而且不是普通的侍卫!是高手!
李晓晓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冰凉,心脏却疯狂地擂动起来!
是谁?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皇帝?
无论目标是谁,她这里首当其冲!
不能慌!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却轻巧得如同灵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迅速扫视房间。没有时间呼救,声音未出恐怕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现代学过的那些应急避险和基础防身知识,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她首先轻轻吹熄了床头小几上那盏唯一的烛火,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朦胧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黑暗,能提供掩护。
紧接着,她抓起小几上的白瓷茶杯,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她将茶杯小心翼翼地、倒扣着抵在门扇与地面之间一个微妙的角度。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预警装置,一旦有人推门而入,茶杯被碰倒或碾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会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环顾,寻找最佳的藏身之处。床底?太容易被想到。衣柜?空间狭小,不便闪躲。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内侧,一个巨大的、放置衣箱和杂物的角落阴影里。那里光线最暗,前面有屏风半遮半掩,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而且靠近后窗,万一……万一有机会,或许能……
她蜷缩起身子,紧紧贴靠在冰冷的墙壁与衣箱的夹角里,屏住呼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从梳妆台上摸来的、尖锐的银簪。这微不足道的“武器”,此刻却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门外的脚步声似乎停了,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觉却愈发清晰。
来了!
“吱呀——”
极其轻微的一声,是门闩被薄刃撬动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一股力量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咔哒……”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响起!是那个倒扣的茶杯被门板碾碎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显然出乎门外之人的意料,推门的动作猛地一顿!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停顿间,李晓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显然,潜入者没料到房内有如此简易却有效的预警,这打乱了他的节奏,也让他意识到——房间里的人,是醒着的,并且有所防备!
是继续强攻,还是……
没有给李晓晓更多思考的时间,也没有预想中的破门而入。仅仅过了两三个呼吸的功夫,门外那道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脚步声(这次稍微急促了些)快速远离,很快便消失在夜风中。
走了?
李晓晓依旧不敢动弹,紧紧靠着墙壁,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冷的触感让她牙齿都有些打颤。她不确定对方是真的离开了,还是佯装撤退,在暗处伺机而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以及侍卫们压低的呼喝声和火把晃动的光影。
“有刺客!”
“保护陛下!保护公主!”
“搜!”
混乱的人声和火光由远及近,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
她的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率先冲进来的,是一身劲装、手持利刃、面色冷峻如寒霜的顾长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扫过空无一人的床铺,然后猛地定格在蜷缩在角落阴影里、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李晓晓身上。
四目相对。
李晓晓的眼中是尚未褪去的惊恐与后怕,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
而顾长渊的眼中,除了惯有的冷冽,更添了一抹深沉的凝重与……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于确认了什么的神色。
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没有立刻伸手扶她,而是快速扫视了一下她周身,确认没有明显外伤,又瞥了一眼门后那堆白瓷碎片,然后才沉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与严肃:“殿下,可还安好?”
李晓晓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顾长渊不再多言,转身对跟进来的侍卫厉声吩咐:“严守此处,寸步不离!” 随即,他再次看向李晓晓,那眼神极其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臣就在外面。”
说完,他大步离去,显然是去指挥搜捕和向皇帝禀报。
李晓晓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直到此刻,那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云珠和其他宫人这时才被允许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和公主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安抚。
李晓晓任由她们摆布,目光却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顾长渊离去的方向。
刺客……目标明确,行动迅速,一击不成即刻远遁,绝非普通毛贼。
是冲着她来的?是因为白天的“童言”?还是她之前无意中触及的什么秘密?
顾长渊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
这皇庄之行,所谓的“散心”,果然是一场危机四伏的试探。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将这危机,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