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文跟在杨富贵的身后，穿过一条由冰冷合金构成的，漫长的通道。
他的双腿，是麻木的。
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脚下的甲板，在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又无可抗拒的姿态，缓缓移动。
每移动一寸，都像是在碾压他毕生建立的，所有关于物理，关于工程，关于经济学的常识。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自动滑开的闸门。
光线，暗了下来。
“昆仑”号的舰桥。
这里没有传统舰船上那种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阀门。
也没有那个巨大的，需要几个水手合力才能转动的船舵。
整个空间，宽阔，幽暗，且死寂。
唯一的亮光，来自前方那块巨大到，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弧形的，三维全景舷窗。
舷窗上，流淌着无数蓝色的，代表着舰体各项状态的数据流。
几十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舰桥军官，坐在各自的控制台前，沉默地，操作着那些悬浮在他们面前的，半透明的光幕。
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一丝多余。
像一个被精密程序控制的，整体。
赵学文看到了德国人李希特，看到了美国人约翰逊。
这些曾经在各自领域，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精英，此刻，只是这个巨大战争机器上，一颗颗沉默的，高效运转的螺丝钉。
王虎，没有坐在那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舰长席上。
他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焦躁地，在舰桥中央来回踱步。
他身上的那身黑色制服，被他贲起的肌肉，撑得几乎要裂开。
当杨富贵走进来的时候。
所有正在操作的军官，动作都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然后，恢复了之前的精准与高效。
王虎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杨爷！”
他的咆哮，打破了舰桥的死寂。
杨富贵没有理他。
他只是走到了那面巨大的全景舷窗前，静静地，看着前方。
前方，是正在缓缓开启的，G-1区主航道闸门。
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大的山体，正在向两侧，无声地，退去。
月光，如同水银，从缝隙中，倾泻而入。
混杂着海浪拍打岩壁的，真实的，涛声。
赵学文走上前，站在杨富贵的身旁。
他顺着那片月光，看向了外面。
那是一片，无垠的，深黑色的，海洋。
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冰冷的，鳞光。
轰隆——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只能用身体去感受的巨响，从舰体的最深处传来。
整艘超过十万吨的钢铁巨兽，猛地一震。
然后，以一种更加平稳，更加无可阻挡的姿态，切开了洞库与海洋的界限。
“昆仑”号，正式入海。
赵学文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扶住了身旁的控制台，才没有倒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艘船上。
他是站在一颗，正在脱离轨道的，人造的，钢铁星球上。
“感觉到了吗？”
杨富贵，终于开口。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片越来越开阔的，深黑色的海面。
“力量，流动的声音。”
赵学文无法回答。
他只能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着舷窗上，那些飞速刷新，他却一个都看不懂的数据。
【主航道已通过。】
【G-1区闸门，正在关闭。】
【“昊天”一号反应堆，功率输出，百分之三十。稳定。】
【舰体结构应力检测，正常。】
【反重力稳定系统，启动。】
当最后一条信息跳出时。
赵学文感觉到，脚下那股令人心悸的，巨大的震动，消失了。
整艘航母，在一瞬间，变得平稳如山。
窗外的海浪，依旧汹涌。
但他们脚下的甲板，却连一丝一毫的晃动，都感觉不到。
仿佛，他们不是航行在海面上。
而是，悬浮在海面之上。
王虎，终于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时刻。
他一个跨步，坐上了那个属于他的，舰长席。
他没有去碰任何一个按钮。
他只是将双手，重重地，按在了座椅两侧的扶手上。
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与整艘战舰，融为一体。
“‘鹰眼’！”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咆哮道。
【“鹰眼”预警机，请求弹射。】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回应了他。
“批准！”
【电磁弹射轨道，充能完毕。】
【三。】
【二。】
【一。】
【发射！】
舰桥内，没有人能看到甲板上的景象。
但所有人都通过舷窗上的数据，看到了那条代表着“鹰眼”预警机的，陡峭的，几乎是垂直的，升空轨迹线。
几秒钟后。
巨大的主舷窗上，画面，一分为三。
左侧，是“昆仑”号自身的三维结构图，和各项实时数据。
右侧，是刚刚升空的“鹰眼”预警机，传回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战术雷达扫描图。
而中央。
最大，最清晰的，是来自三万米高空，“东方红一号”卫星的，实时俯瞰画面。
画面中。
一艘庞大的，通体漆黑的，如同幽灵般的航空母舰，正静静地，停泊在月光下的渤海中央。
在它的周围。
一艘。
两艘。
五艘。
八艘！
八艘同样是通体漆黑，造型充满了凌厉杀机的，护航驱逐舰，如同从深海中浮出的鲨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昆仑”号的周围，迅速组成了标准的，菱形战斗编队。
“‘黑龙’战斗群，集结完毕！”
“请求下一步指令！”
王虎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各个舰长，压抑着兴奋的报告。
王虎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依旧站在舷窗前的，神一般的背影。
杨富贵，缓缓转过身。
他看了一眼主屏幕中央，那个被鲜红色方框，死死锁定的，代表着日本联合舰队的，巨大光点集群。
他对着王虎，平静地，下达了指令。
“开始吧。”
“让全世界，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王虎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狂暴的，嗜血的电流，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站起，用尽毕生的力气，对着整个舰队，下达了那道，将要改写整个世界海权历史的，出征将令！
“‘昆仑’战斗群！”
“目标，对马海峡！”
“最大战速！”
“碾碎他们！”
【指令确认。】
【“昆仑”号航母战斗群，已进入最大战备巡航状态。】
【目标：对马海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