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秀搀扶着叶聆风,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那片弥漫着血腥气的林间空地。
叶聆风几乎将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粗重而滚烫。东方秀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支撑着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那匹通人性的骏马,则安静地跟在后面。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月光的指引下,两人终于看到了那座隐于山坳处的废弃土地庙。
庙宇显然荒废已久,朱红色的木门早已斑驳脱落,歪斜地挂在那里,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混合着尘土、腐朽木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从屋顶几个巨大的破洞间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在布满杂草和瓦砾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清冷而明亮的光柱,勉强驱散了殿内的部分黑暗。
残破的神像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只有模糊而威严的轮廓。角落里蛛网密布,夜风吹过,带来簌簌的声响。
“就在这里吧,应该安全了。”东方秀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叶聆风扶到一处相对干净、靠近墙壁的角落,让他慢慢靠着墙壁坐下。
叶聆风一坐下,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力。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口闷痛不已。
东方秀顾不上休息,她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捡来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相对干燥的断木和茅草,在殿中央的空地上熟练地堆起一个小堆。
她取出火折子,吹亮,小心地点燃茅草。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很微弱,随即舔舐着干木,渐渐旺盛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周围的寒意与部分的黑暗。
跳动的篝火成为了这破败空间里唯一活跃的光源和热源,温暖的光芒映照在两人年轻而疲惫的脸上,也在地上拉出了摇曳的影子。
借着火光,东方秀这才更清楚地看到叶聆风的伤势。
他左边的衣袖几乎被血浸透,紧紧黏在手臂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微微泛紫。
“你……你别动,我帮你看看伤口。”东方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叶聆风身边蹲下。
她伸出手,想去解开他那被血污和尘土弄得一团糟的临时包扎,但手指触碰到那湿黏冰冷的布料时,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这次动作坚决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布条的结头,那是个死结,沾了血后更加难以解开。
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有些着急,最后只好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柄装饰精巧、锋锐异常的小匕首。
“你忍着点。”她看了叶聆风一眼,小声说道。
叶聆风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东方秀用匕首小心地割开那厚厚的布条。当布条被揭开,露出底下那道从肩膀延伸至手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刀伤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伤口边缘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起来异常恐怖。
她赶紧拿下腰间悬挂的水囊,又从怀中取出一方质地柔软、绣着淡雅兰草的鹅黄色手帕。这显然是她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
她将手帕浸湿,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开始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和凝固的血块。
她的动作确实带着明显的生疏和笨拙,时而因为用力不当而让叶聆风肌肉猛地绷紧,时而又会因为害怕而停顿。
但她眼神里的专注和认真却不容置疑,眉头紧紧蹙着,嘴唇也抿成一条线,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她擦拭得很慢,很仔细,尽量避开伤口中心,只清理周边,生怕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
冰凉的清水触碰到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叶聆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瞬间咬紧,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沁出,顺着鬓角滑落。
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将那柄破损的长剑握得更紧,指节泛白。
然而,在这剧烈的疼痛中,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却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少女动作中的那份小心翼翼和竭力控制的轻柔,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与这破庙格格不入的淡淡馨香,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鼻尖细密的汗珠。
他从小到大,受伤是家常便饭,但通常都是自己胡乱处理,或者由郭雪儿带着心疼的责备帮他包扎。
从未有一个同龄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如此近距离、如此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
这种被细致关怀的感觉,陌生而又……让人贪恋。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或粗重或细微的呼吸声。
在这片沉默之中,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压抑,或许是为了转移叶聆风的注意力,也或许是单纯按捺不住那份熟悉的好奇,东方秀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喂,”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叶聆风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游离,最终落在了面前跳跃不定的篝火火焰上,橘红色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瞳孔中闪烁。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用一种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我……我叫阿风。”
他依然使用了叶苍叮嘱的化名,但这一次,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后,在这静谧的月下破庙中,这两个字里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与戒备,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诚。
“阿风?”东方秀重复了一遍,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阴霾的、明亮的笑容,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落入了星辰,亮晶晶的。
“我叫东方秀!你叫我阿秀就可以!”
她没有隐瞒姓氏,回答得干脆而坦然。
“东方……”叶聆风低声重复,心中猛地一动,想起了她之前驱退杀手时亮出的名号,不禁脱口问道:“你……你真是鸣鸿山庄的人?”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有些唐突,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东方秀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小小的无奈:
“是啊,如假包换。我爹……就是现在的庄主,东方淳。”
她说出父亲名字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崇敬,反而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她如此坦诚,毫不设防,让叶聆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愧疚感。
她救了自己,此刻又如此细致地照料自己,还毫不隐瞒地告知了如此重要的身份。
自己若再完全以假名和虚构的身份相对,似乎……太过卑劣。
他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的、纯净的侧脸,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无法继续编织谎言,低声说道:“我……我是古越剑阁的弟子。”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且安全的说法,避开了自己与叶苍的真实关系。
“此番下山,是奉了掌门之命,查清一些……事情的真相。”
他没有明说查什么,但古越剑阁和真相这两个词在此刻的江湖背景下,已然足够敏感。
他说完,便垂下目光,不再言语,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对方在知晓自己来自敌对门派后,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