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的冬天来得突然,十一月的雾?笼罩着庭院。米哈伊裹紧大衣,匆匆赶往三一学院的地下室。这里有一间不对外公开的研讨室,每周三晚上举行“王室成员特别讨论会”。参与者除了他,还有西班牙王储阿方索、希腊王子乔治等七八个欧洲王室年轻成员。
今晚的主讲人是前印度总督柯曾勋爵,话题是“殖民地的治理艺术”。老勋爵说话时喜欢用银质手杖点地:“记住, gentlemen,统治异族的关键是尊重他们的习俗,但必须确保最终决定权在自己手中。”
米哈伊注意到阿方索在认真做笔记,想起西班牙仍在摩洛哥的殖民战争,不禁暗暗摇头。轮到讨论环节时,他提出疑问:“勋爵阁下,如果某个民族已经具备自我管理的意愿和能力,是否应该考虑权力过渡?”
柯曾勋爵皱起眉头:“殿下,自治就像酒精,对未开化的民族来说太过刺激。印度有几千年的文明,我们仍然需要英国的法律和秩序。”
会后,乔治王子悄悄对米哈伊说:“你太大胆了!这些老派人物最讨厌讨论殖民地独立。”米哈伊望着窗外的浓雾,轻声说:“也许是因为罗马尼亚自己也曾经是‘欧洲的病人’,我更能理解被统治者的感受。”
更重要的交流发生在另一个场合。通过温斯坦利的引荐,米哈伊结识了凯恩斯。这位年轻的经济学家在位于国王学院的研究室里接待了他,满屋子都是散落的文稿和统计表格。
“殿下对罗马尼亚货币稳定问题的观察很敏锐。”凯恩斯一边泡茶一边说,“金本位确实不适合农业国,但贸然放弃需要勇气。”他递给米哈伊一份刚完成的手稿:《印度金融与货币问题》。
“您的祖国与印度有相似之处。”凯恩斯点燃香烟,“都要在全球化背景下找到适合自身的发展道路。但我建议循序渐进,比如先建立外汇平准基金,而不是立即实行浮动汇率。”
这些专业建议让米哈伊受益匪浅。更令他惊讶的是,凯恩斯突然压低声音说:“其实财政部一直在关注罗马尼亚的石油出口。如果殿下有兴趣,我可以安排您见见相关人士。”
三天后,在伦敦一家不起眼的俱乐部里,米哈伊见到了财政部高级官员菲利普斯。会谈内容远远超出学术范畴。
“德国资本正在大量渗入罗马尼亚石油业。”菲利普斯直言不讳,“这对大英帝国的能源安全构成威胁。如果贵国能够保证对英石油供应,我们可以考虑提供贷款和技术支持。”
米哈伊保持谨慎:“罗马尼亚珍视与英国的友谊,但经济决策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
“当然。”菲利普斯微笑,“不过殿下应该明白,国际政治的本质就是交换。英国可以支持罗马尼亚在巴尔干的利益,相应的……”
返回剑桥的火车上,米哈伊反复思考这场谈话。他意识到父亲一直强调的“国家利益至上”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方知,经济学课堂上描绘的完美市场根本不存在。每个贸易协定背后都是政治博弈,每笔贷款都暗藏战略意图……”
这种认识在参加“ Apostles”社团的秘密集会时更加深刻。这个着名的秘密社团当晚讨论的是“小国的生存策略”,受邀发言的居然是荷兰女王威廉明娜的顾问范·德·海登。
“荷兰的经验是,在大国夹缝中生存,既要显示价值,又要避免威胁。”范·德·海登的英语带着浓重口音,“我们发展尖端产业,让德国需要我们的技术,英国需要我们的港口。”
米哈伊提问:“如果某个小国拥有大国需要的战略资源呢?”
“那就更危险。”顾问神情严肃,“要把资源变成谈判筹码,而不是招祸的根源。建议殿下的祖国建立多元化的贸易网络,避免过度依赖某个强国。”
所有这些课堂外的学习,让米哈伊对国际政治的现实有了全新认识。在给父亲的信中,他详细汇报了与英国财政部的接触,但谨慎地建议:“儿以为,与英合作可也,但须防其控制我国经济命脉。或可借此机会,促使德方提高技术转让条件……”
信的末尾,他难得地用了个人的口吻:“这些日子儿常忆起小时候,父亲教儿下国际象棋时说‘看清全局再落子’。如今在剑桥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学习更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