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卡拉奥尔曼地区浸染成一片深沉的漆黑。初冬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田野和稀疏的林地,卷起枯叶和尘土,发出的声响巧妙地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动静。天空中浓云密布,不见星月,这为埃德尔王储和他的近卫连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在出发阵地,最后一遍装备检查在无声中进行。士兵们彼此帮忙,将身上武装带、弹药袋、工兵铲和水壶的每一个搭扣和绑带都牢牢固定,确保在快速运动中不会发出任何碰撞声响。枪支的金属部件被用布条仔细缠绕,防止反光。所有人的脸上都涂满了深色的泥炭,只留下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光芒的眼睛。没有战前的豪言壮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内有力的搏动声,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埃德尔同样是一身标准作战装备,他没有搞任何特殊化,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他胸前挂着的不是普通步枪,而是一支毛瑟98k卡宾枪,以及腰间皮套里那把鲁格p08手枪。他没有站在队列前发表演说,而是沉默地行走在士兵们中间,用坚定的目光与每一名即将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对视,用力地拍拍他们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信任与责任,在这一刻超越了身份与阶级。
“时间到。”连长安东内斯库上尉凑到埃德尔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埃德尔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向前猛地一挥。
第一排的士兵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林地边缘,按照白天侦察兵反复确认的路线,向着那条干涸的溪谷入口摸去。他们的动作轻盈而迅捷,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计算,避开松动的石块和干枯易断的树枝。埃德尔紧随在第一排之后,亚历山德鲁和两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如同附骨之疽,紧紧护卫在他两侧。
进入溪谷,光线更加昏暗。谷底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进一步吸收了脚步声。两侧是长满灌木和苔藓的土坡,提供了良好的遮蔽。士兵们沿着谷底,排成一条蜿蜒的、断断续续的长蛇,沉默而坚定地向敌人的心脏地带潜行。
寒冷、潮湿以及未知的危险,如同无形的枷锁,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汗水浸湿了内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但没有人停下,也没有人抱怨。严格的训练在此刻显现出价值,肌肉记忆取代了思考,让他们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依然能保持战术队形和警戒。
行进异常缓慢,每一段路程都需要前锋侦察兵反复确认安全。偶尔,高地上会传来保加利亚哨兵模糊的交谈声,或者一两声试探性的、漫无目的的枪响,子弹划破夜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匍匐在地,屏住呼吸,直到确认没有被发现,才再次起身前行。
埃德尔的心脏也在随着每一次意外的声响而剧烈跳动。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真正亲临如此危险的敌后渗透行动。理论知识再丰富,沙盘推演再完美,也无法完全模拟这种生死一线的压迫感。他能闻到泥土的腥味,腐烂植物的霉味,以及从自己士兵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水和皮革的浓重“人”味。这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游戏,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葬送整个连队,甚至影响整个战局。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不断在脑中核对地图、估算时间、判断方位。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着周围士兵的状态。他看到有些年轻士兵紧握着步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看到他们在听到枪声时瞳孔瞬间的收缩,但也看到了他们在短暂惊慌后,迅速恢复镇定,继续跟随队伍前进的坚韧。这就是他想要的军队,不是麻木的战争机器,而是有血有肉、懂得恐惧却能克服恐惧的战士。
经过近三个小时令人窒息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预定的渗透终点——溪谷的尽头,距离保军西侧前沿阵地仅三百米左右的一片茂密灌木丛后。从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地上敌人哨兵吸烟时一闪一闪的火光,甚至能听到他们用保加利亚语交谈的只言片语。
最危险的阶段到了。接下来,他们需要在这片狭窄的区域潜伏至少四个小时,等待拂晓的到来和正面炮兵佯攻的开始。
埃德尔打出分散隐蔽的手势。士兵们立刻利用灌木、石块和地面的凹坑,寻找最佳的隐蔽位置,将身体尽可能低地伏下,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机枪组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射界良好的位置,无声地架起武器,枪口对准了高地上隐约可见的敌军火力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冷和湿气无孔不入,开始侵蚀士兵们的体温和意志。保持静止不动比行军更加难熬,肌肉会因为寒冷而僵硬、颤抖。有人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冰冷坚硬的黑面包,小口小口地咀嚼,补充着能量。水壶里的水也变得冰牙,但必须少量饮用,保持喉咙湿润,又不能频繁排尿。
埃德尔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面,将地图摊在膝盖上,用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再次确认了攻击路线和各自的分工。安东内斯库上尉匍匐着移动到他的身边,两人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进行着最后的交流。
“一排负责左翼的机枪巢和散兵坑,二排负责右翼,三排作为预备队,跟随我直插高地顶部的疑似指挥所位置。”埃德尔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点划过,“信号弹升起,立刻行动。不要恋战,以最快速度撕开突破口,制造最大混乱。”
“明白,殿下。”安东内斯库重重点头,他的眼中燃烧着战意。
就在这时,高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吆喝声,似乎是一支巡逻队沿着阵地边缘走了过来。近卫连所有士兵瞬间将身体压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埃德尔能感觉到身边亚历山德鲁肌肉瞬间的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保加利亚士兵的皮靴声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的坡顶响起,手电筒的光柱胡乱地扫过溪谷,几次都险险地从潜伏的士兵头顶掠过。幸运的是,茂密的灌木和深沉的黑夜保护了他们。巡逻队并未发现脚底下潜伏着的致命威胁,交谈着渐渐远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漫长的等待还在继续。埃德尔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表,时针正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凌晨四点。距离预定的攻击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而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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