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的身子一天重过一天,饿意也来得又猛又急,常抓心挠肝似的。
尺玉惦记得紧,便隔三岔五地送了点心来,好叫她饿时能立刻垫上一口。
崔琇自是欢欣不已,可愁坏了孙瑞她们。最后还是红钏出手,每每只给崔琇留几块解馋,余下的悉数送去了承恩殿,直把慎婕妤和安禾吃得脸都圆了一圈。
万幸的是,崔琇并未像淑妃那样,对紫檀小几念念不忘。
红钏提了膳回来,进门便瞧见崔琇正拿着一顶帽子左右打量,那帽子的边沿上,嵌着一圈雪白的羊毛。
红钏眼睛一亮,惊叹道:“这帽子好生别致!赵宝林的心思真是灵巧!”
主子离生产还有两个多月呢,赵宝林做的小衣裳就足足堆满了一整个红木箱子!小肚兜、虎头鞋……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崔琇笑道:“这倒不是赵宝林的手笔,是慎婕妤方才送来的。”
红钏定睛一瞧,却见榻上还搁着个羊皮缝的软袋,旁边零零散散地放着些别的新奇小玩意儿。
她指着那袋子:“这东西奴婢瞧着像是个书袋,只是如今就备下,未免也太早了些,小主子总得再过几年才用得上呢。”
崔琇轻轻抚过那柔软的皮料,温声解释道:“这是‘布格帖’,取最细软的羊羔皮子缝制的。北朔人会将新生的婴孩放入其中,既能为孩子抵御风寒,纵马驰骋时也能将孩子安稳地带在身边。”
红钏闻言一时默然:“……可是主子,将来小主子出入都有奶娘嬷嬷们精心看护,怕是……也没什么机会骑马带着小主子吧……”
青玉瞧着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主仆二人,幽幽叹了口气:“主子,您这身子,约莫是要在六月初临盆。那时节正是暑热难当,这顶羊皮帽子,还有这‘布格帖’,只怕是……都用不上。”
崔琇闻言一怔,旋即回过神来,指尖摩挲着那顶柔软的小帽子,眼底流露出几分惋惜。
孙瑞领着宫人将午膳布置停当,却迟迟不见崔琇出来,只得亲自进内殿去请。
她瞧着正对着一顶小帽子出神的主子,笑着提醒道:“主子,该用膳了。今日特意备了您爱吃的山家三脆和红烧乳鸽,一会子凉了滋味就不好了。”
崔琇净了手在桌前坐下,早上还心心念念的菜,此刻却勾不起她半分食欲。
红钏见状急得蹙起眉头:“主子,您多少用一些,不吃东西可不行!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这就去御膳房让人现做。”
崔琇想着慎婕妤送来的北朔物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我想吃烤包子、手抓饭还有……胡辣羊蹄。”
红钏在御膳房问了一圈,莫说会做,那些厨子竟是连听都未曾听过。她无法,只得抱着最后一丝指望,硬着头皮求到了慎婕妤跟前。
慎婕妤一听,立刻就往外走:“我会!这些我都会!可有些日子没尝过了。宫中的膳食虽好,就是太过精细,连炖个胡萝卜都要雕出花来。”
难得昭充媛竟识得北朔的美食,想必是从那些杂记中看来的,果然读书多的人见识就是不凡!吃了她宫里那么多精致点心,今日总算是能借此回一份人情。
御膳房总管领着一众御厨,目瞪口呆地围观,眼见慎婕妤将大块炙烤好的羊肉从铁签上撸下,就要原样装进食盒,总管终于回了神,他赶忙上前拦住:“哎哟喂!婕妤主子,使不得!这……这肉块实在太豪迈了,贵人用起来怕是不雅,好歹容奴才们切分装盘,才方便入口不是?”
总管急得快哭了,这么大块,油汁淋漓的,污了贵人们的手可怎么是好!还有这羊蹄子……这、这等粗物怎能呈到主子面前?若是吃坏了昭充媛的身子,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崔琇望着桌上的东西,眼睛却倏地亮了起来,吩咐红钏往皇后、淑妃和赵宝林宫中各送了一份尝尝鲜,自己则拉着慎婕妤的手坐了下来。
慎婕妤抱怨道:“那管事非要把肉切成小块才罢休。他不知道肯把这些烤肉从签子上取下来,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烤肉这种东西,就得拿着签子大快朵颐才过瘾!哪像现在,连羊蹄都被剁成了规规矩矩的小块。可是她也没法子,那总管跪地哀求的模样着实令人头疼,加之这些需趁热方能保持最佳口感。为了尽快将食物送到崔琇面前,她最终只得妥协。
崔琇咬下一口烤包子,满足地眯起眼睛。
慎婕妤瞧着是个清冷的,实则相处久了,才晓得她这个人性子热烈着呢!也没什么架子,东西一拿出来,便取了一些分给了青玉她们,可见素日里没少这么喂安禾。
崔琇这里一派和乐融融,其他人宫里就没这么安宁了。
二公主挪去静渌轩后便恹恹地病了起来。恭美人告了假日夜不离地守着,人熬得瘦了一圈,可二公主见了她反而哭闹得更凶,小脸通红地往外推拒,竟是半点亲近不得。
贵妃近来不知为何,将二皇子身边侍奉的宫人换了两批,连自幼照料他的奶娘也要遣出宫去。二皇子为此与她争执不休,宫中时常传来母子二人的吵闹声。
贵妃气急败坏,指着二皇子斥道:“本宫这般劳心费力的是为了谁?还不是怕有人带坏了你!那贱婢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为了她同本宫吵闹?!”
见最亲近的奶娘也要被赶走,二皇子积压的委屈瞬间爆发:“奶娘会在睡前给我讲故事,会在生病时给我喂药……母亲却终日只知逼我念书!我这就去求父皇做主!”
说罢扭头便往外跑。
二皇子冲出门时,正撞进宋宝林怀里。
她顾不上自己,连忙扶起跌坐在地的小人儿,用绢帕轻轻拭去他的泪,柔声问道:“二皇子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宋宝林素日里常替贵妃往南苑送东西,二皇子与她相熟,便抽噎着将事情尽数道出。
宋宝林替他理了理衣襟:“二皇子莫要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妾去劝一劝娘娘可好?”
她先是让奶娘将二皇子带了下去,而后温声劝解贵妃:“娘娘息怒,二皇子年幼,并非有意顶撞。此举虽有些不妥,但他这般维护身边人,不也正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吗?您若执意换人,恐是会伤了母子情分啊!”她见贵妃神色稍缓,又轻声道,“妾知道您一心为二皇子周全,此番是想彻底杜绝隐患,可余氏交代的那几人已经尽数处置干净。这位奶娘当初入选时便身家清白,前两日妾又特意细细查过,确实稳妥可靠。娘娘若仍不放心,妾日后必当时时留心。若她真有半分不妥,再处置也名正言顺,二皇子那里也能想得通。”说着她奉上一盏茶,“眼下皇上正盯着后宫动静,若因此事闹出风波,恐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反倒损了娘娘贤名。”
贵妃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这余氏便是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生!你可都查问清楚了?她当真没再留下别的东西?”
宋宝林轻轻摇头:“妾岂敢瞒着娘娘?余氏临死前只说出那两名内侍,至于旁的……哪里有什么证据?一个贱婢的话,屈打成招也不是没可能,便是到了皇上面前也做不得数。”
“哼!贱人居然敢戏耍本宫!”贵妃冷哼一声,目光锐利打量起宋宝林,“你倒是好手段,能撬开她的嘴。本宫原以为,她的骨头有多硬呢!”
宋宝林唇角弯起一抹笑意:“是人总会有软肋,妾不过提了提二公主。”
贵妃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伤了颜面,亏她当个宝贝。既然她这么在意,本宫偏就不让她如愿!听闻二公主近来病得厉害?”
宋宝林轻声回道:“是,二公主骤然换了环境,日日哭闹不休,嚷着要寻母亲……”
贵妃漫不经心地转着护甲,唇角噙着丝冷笑:“这般母女情深,当真是叫本宫动容,少不得要成全她们一番……春日里乍暖还寒,最易染上风寒,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