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榻上细细叮嘱了一番，正准备起身，既然没事她就不打算多留。
淑妃将秋意传错话又摔了玉笔的事一五一十禀了，末了叹道：“这丫头原该是最稳重的，如今却也这般毛躁。冯妹妹到底是心软，待下太过宽和，倒纵得这些奴才越发没了规矩。妾想着，若娘娘能稍加训诫，既全了冯妹妹的体面，也免得日后真闹出什么闪失，伤了皇嗣可怎么好？”
这里的动静怕是早就众人皆知了，若再叫人知晓连贴身宫女都被皇后训斥，指不定要让人编排成什么模样。
冯兰芷扶着肚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昨夜妾不慎跌倒后，心中实在难安，这才冒昧让秋意去请姐姐。都怪妾没把话说周全……
崔琇将迎枕仔细垫在她腰后，温声劝道：“妹妹且宽心，娘娘不过是略加提点罢了。”
皇后虽不明白其中关窍，却知道淑妃断不会无端作此提议，况且她总觉得冯兰芷未必真如表面这般纯良无害，便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
魏晔踏入承香馆时，便见皇后端坐在回廊下，满院宫人乌压压跪了一地。
皇后鲜少这般大动干戈地训诫宫人，魏晔目光扫过这反常的阵仗，心中对于冯兰芷出事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一丝惋惜掠过心头，转瞬便消散无踪。终究是个未出世的孩儿，又能牵动多少情肠？
他更担心皇后的身子，这几日她又咳得厉害了。
瞧着魏晔驾临，众人忙不迭拜见，皇后敛衽施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皇上怎么过来了？容音那丫头没把臣妾的话带到？”
魏晔伸手扶了她起来，随意摆了摆手叫其他人免礼，温声道：“听说这边闹了动静，朕放心不下过来瞧瞧。你咳疾未愈，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发落去罪奴司便是，何苦亲自劳神？”
原本跪着的宫人脊背绷得更紧，满院只余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压得极轻。
皇后侧身让开半步：“臣妾不过略加提点，好叫这些奴才往后伺候冯妹妹更尽心些。皇上既来了，不妨先去瞧瞧冯妹妹。”
冯兰芷听得外头通传，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指尖轻抚过隆起的小腹，心底那点得意蔓延开，有了身孕在皇上心里果真是不一样的。早知皇上今日会来，何必急着让秋意去寻崔琇？眼下满屋子的碍眼人，倒平白碍了她与皇上说话的机会。
得知这不过是一出乌龙，魏晔眸色微沉，心中涌出几分不喜。有孕之人娇气些倒也无妨，偏偏冯氏明知太医再三叮嘱要卧床静养，却非要请人过宫说什么话，这般不知轻重地折腾，分明就是没将皇嗣放在心上。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连带着方才那点怜惜也淡了几分，有力气折腾，那就是没事。
“可觉着哪里不适？”魏晔声音沉了几分。
“没……”冯兰芷朱唇轻启，那个字刚滑出舌尖，却蓦地凝住了，皇上的目光分明落在崔琇身上。
崔琇双颊倏然飞红：“劳皇上挂念，妾只是不慎绊了裙角，方才陆太医瞧过了，并未伤到骨头。”
“嗯，你尚在调养身子，万事更该仔细着些。”
崔琇慌忙起身告罪：“是妾身思虑不周。”
魏晔瞧着她温顺的样子，并未苛责：“日后小心些吧！”
冯兰芷瞧着这一幕，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这哪是在责备崔琇？分明是在敲打自己。
淑妃起身福了福：“依妾看，这事倒也不能怪两位妹妹，她们二人到底未曾生育过，身边伺候的又都是未经事的丫头，难免会出疏漏。不若皇上先遣两位经年的嬷嬷来坐镇？横竖待冯妹妹七月时也要派人的，提前两月倒正可熟悉性情。如此一来，也能让秋意她们腾出手来跑腿传话，省得给四皇子备礼这些琐事，还要劳动崔妹妹奔波。”
魏晔闻言扫过冯兰芷微微发白的面容，心中的不喜更重了几分，就为这等微末琐事，竟闹得人仰马翻？这满宫的奴才都是摆设不成！难怪皇后方才在院中训人。
他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去殿中省挑两个老成持重的嬷嬷来，好生伺候冯才人养胎。”
“奴才即刻去办。”安福躬身领命。
魏晔又看了一眼冯兰芷：“冯才人需要卧床静养，传旨，承香馆闭门谢客一月。”
不许人上门，这哪是静养，分明是变相的禁足！
冯兰芷心中苦不堪言，面上还是恭敬地谢了恩。有了嬷嬷，往后行事怕是要更加小心。幸而秋意机灵，趁机将那支笔毁了，否则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冯兰芷心中不免烦躁，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等，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叫秋意悄悄溜出去，问问那人如今这般情形，究竟该如何转圜才好。
都怪崔琇，好端端地走个路也能摔。
事情处理完，魏晔便带着皇后先一步回了凤仪宫，淑妃笑吟吟朝崔琇走去：“眼瞧着都到传膳的时辰了，妹妹不介意我去蹭一顿午膳吧？”
崔琇哪有不应的，伸手一引：“姐姐不嫌弃就好！”
两人上了轿辇，一前一后就往仙客轩去了。
待人都走了，冯兰芷闭着眼忍了又忍，终是一把抓起茶盏砸在了秋意的身上：“蠢货！连句话都递不清楚！”
茶盏在秋意身前碎成齑粉，飞溅的茶汤染脏了杏色裙裾。
秋意顾不上身上滚烫的茶水，赶忙跪在地上请罪：“主子息怒，是奴婢蠢笨坏了事，只是请主子保重身体，待龙胎安稳后，奴婢甘愿领罚。”
“好个淑妃！素日里便与崔琇沆瀣一气，今日若不是她多那句嘴，皇上何至于禁足我！”冯兰芷狠狠捶了一下床。
连枝赶忙上前捧起冯兰芷泛红的手：“主子仔细手疼。您急什么？待四皇子真出了岔子，淑妃怕是要第一个发落她呢。”
冯兰芷长舒一口气，胸口那团郁结稍散，瞪了一眼秋意：“愣着作什么？还不将这里收拾干净！入夜后从西角门出去，问问下一步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