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树上挂起了彩灯，商店橱窗里贴上了喜庆的窗花，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辞旧迎新的味道。
可谷幕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修复度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已经涨到了83%，离那个85%上限只有一步之遥。
谷幕开始变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任何与周贺然相关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竖起耳朵，绷紧神经。
晚饭时，路绵偶尔提起一句今天在学校……，话音刚起，谷幕就会立刻打断，生硬地岔开话题：尝尝这个菜，张姐今天新教的。
或者干脆起身：我去看看端午的猫粮还有没有。
她甚至不敢多看路绵的眼睛，生怕从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一丝一毫与周贺然有关的情绪。
无论是厌恶，是无奈，还是她最害怕看到的，那种认命般的麻木。
电视里播放着青春偶像剧，男女主角在樱花树下告白。
谷幕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过遥控器换台，切换到枯燥的新闻频道，嘴里还欲盖弥彰地嘟囔：现在的电视剧，真没意思。
路绵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这些突兀而笨拙的举动，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可越是这样的表现，越让谷幕心里发慌。
她像个蹩脚的园丁，拼命想把一株已经长歪的幼苗按回自己设定的轨道，却发现都是徒劳。
她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耳朵，假装那些她不愿面对的事情并不存在。
仿佛只要不去听，不去看，不去谈，路绵和周贺然之间那根被系统强行绑上的红线就会自动消失，不断上涨的修复度就会停滞不前。
她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呼吸着自欺欺人的稀薄空气。
她不想看到路绵和周贺然在一起，不想知道她以后会被欺负，每次看到修复度在上涨，她都知道他们两个在更进一步。
她没办法阻止了。
她难受的难以言表。
事情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她除了那个只会每天劈她的系统，什么都没有。这系统也屁用没有。
路绵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回避，但她依旧每天做饭，收拾屋子，照顾端午。
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前两天，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提示音再次从脑海里响了起来。
【新年特别任务发布：跨年夜的告白。】
【说明：确保男主角周贺然于跨年夜（明晚12点前）向女主角路绵正式告白，并获得女主角的接受。】
【奖励：积分+50，剧情修复度+10%。】
【失败惩罚：剧情修复度上限降低10%。】
【备注：此任务为重要剧情节点，请宿主务必把握。】
谷幕看着任务说明，尤其是那个“获得女主角的接受”以及高达10%的修复度奖励，心脏猛地一沉。
如果这个任务完成，修复度将直接达到93%，远超当前85%的上限。
这意味着什么？
系统想强行把剧情推到某个阶段？
而那个惩罚。
修复度上限降低10%，更是让她眼皮直跳。她现在的上限是85%，降低10%就是…75%。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不想做这个任务。
一点都不想。
她无法想象路绵在周贺然的告白下，会露出怎样屈辱又不得不强装接受的表情。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现在不缺那50积分，更不想要那强行推进的10%修复度。
她只想维持现状，哪怕这样僵持着，互相折磨着，也好过把路绵彻底推入那个她明显抗拒的境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谷幕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塑，内心却在激烈地天人交战。系统面板上那个任务提示像恶魔的低语，不断诱惑着她，又用惩罚威胁着她。
最终，当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预示着跨年夜的狂欢即将开始时，谷幕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放弃这个任务。”
【指令确认：放弃任务“跨年夜的告白”。】
【任务失败。惩罚执行：剧情修复度上限降低10%。当前剧情修复度上限：75%。】
【警告：当前剧情修复度（83%）已超过修正后上限（75%）。】
【系统重新核算中……】
【核算完毕。检测到宿主已完成当前版本所有可执行主线任务，且剧情修复度已超过修正后上限。】
【恭喜宿主达成“基础通关”条件。】
【传送程序准备启动……】
【根据最终有效剧情修复度（75%）结算奖励：现实世界货币3,750,000元（总额5,000,000元的75%）。奖励将在宿主返回现实世界后发放至指定账户。】
【请宿主于24小时内做好传送准备。倒计时开始：23:59:59……】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像一记记重锤，砸得谷幕头晕眼花，浑身冰凉。
…………？
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分钟整理这些消息。
就在那硬生生地坐着，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什么情况？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
就这么……突然，突然就可以回家了？
她还没准备好啊。
因为她放弃了任务，导致上限降低，而现有的修复度超过了新上限，所以系统判定她……通关了？
还是最低标准的“基础通关”。
那83%的修复度，只按75%结算？
五百万变成了三百七十五万。
谷幕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烦躁涌上心头。
她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她梦寐以求的回家，就在眼前了。
虽然钱打了折扣，但三百多万，也足够她在现实世界躺平一段时间了。
但她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无边的空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绵紧闭的房门。
这间出租屋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当初路绵搬过来，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后来习惯了，也就一直这么睡。客厅的沙发又小又旧，根本没法睡人。
只有迫不得已，谷幕才会来睡沙发。
如果她走了……
路绵怎么办？
继续住在这里？一个人？还是……搬去和周贺然一起？
按照剧情，似乎应该是这样。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到卧室门口，手抬起来，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该说什么？
说“我要走了”？
说“你以后好好跟周贺然在一起”？
还是说“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哪一种说法，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残忍。
房间里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动静。
路绵是在睡觉？还是在发呆？
或者……也在等待着跨年夜的到来，等待着那个她可能已经预料到的命中注定的告白。
谷幕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响，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客厅，也映出了谷幕脸上茫然又痛苦的表情。
很快就是新年了。
她的归家倒计时，也开始了。
而屋子里另一个人的未来，却在她放弃任务的那一刻，陷入了一片未知的迷雾。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家。
代价是什么？
她不敢细想。
系统的倒计时扎眼地显示在屏幕上。
【22:42:36】……【22:42:35】……
还有不到23个小时。
她就要离开了。
以一种她从未预料过的，仓促又狼狈的方式。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收缩着，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抬手用力按了按心口，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酸胀感。
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得给路绵一个交代。
一个……能让路绵继续活下去，不至于崩溃的交代。
直接消失？
那太残忍了。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假死。
她要找个方法，让自己濒死。
虽然同样残忍，但至少，能给人一个确切的结局。
死亡，意味着终结，意味着再无可能。
然后时间会冲刷一切，再深的伤口，也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结痂。
哪怕……哪怕这个身体里会重新住进一个新的灵魂，一个对路绵来说完全陌生的人。那也可以用遭遇重大打击后失忆来解释。
总比让她知道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最终又毫不留恋地抛弃她要好。
谷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她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她从抽屉深处翻出所有的现金，不多，大概几千块，是她之前兑换积分剩下的。她又拿出闻婉蓉给她的那张卡，里面具体有多少钱她没查过，但想必不是小数目。
她剩下的积分也换了钱，把现金和银行卡一起放进一个信封里。
然后，她坐到客厅茶几前，拿出纸笔。
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她该写什么？
说“对不起”？
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还是说“忘了我”？
哪一种都显得虚伪又可笑。
最终，她只干巴巴地写了几句：
【路绵：】
【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别找我。】
【卡和钱留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好好吃饭，好好上学。】
没有落款。
她把纸条折好，塞进信封，和钱、卡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环顾这个住了不算太久，却承载了她太多复杂情绪的小屋。
目光掠过路绵常坐的沙发角落，掠过餐桌上她总是习惯性留给自己的那个位置。
心口那股闷痛又涌了上来，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她必须离开。她怕自己会后悔，怕看到路绵的脸会彻底崩溃。
谷幕最后看了一眼路绵紧闭的房门，然后决绝地转身，轻轻打开大门，闪身出去，再将门悄无声息地带上。
她沿着消防通道，一步步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街道上，到处都是狂欢过后残留的喜庆痕迹，彩带和空酒瓶散落一地，偶尔还有相拥的情侣笑着走过。
谷幕裹紧了棉袄，低着头，逆着稀疏的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任何一个地方，似乎都没有区别。
最终，她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快要打烊的小旅馆，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零钱开了个钟点房。
房间狭小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谷幕不在乎。
她瘫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
系统倒计时还在无情地跳动着：【18:15:08】……【17：15:07】……
她给路绵留的“遗书”和钱，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很显眼。那丫头出了卧室就能看到。
她会哭吗？
会恨她吗？
谷幕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等待着那不知到会是什么形式的传送降临，等待着与这个她曾一度想要逃的世界。
彻底告别。
她就那么睡了过去。
天空大亮，阳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照进来，落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手机里是路绵打开的未接来电，谷幕看了一眼，把手机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