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镜中之鬼
晨曦的微光,如同稀释过的牛奶,艰难地穿透青溪镇上空厚重的阴云。它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镇子里的一切都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灰败的底色。石板路是湿的,不知是夜露还是未干的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像是昨夜那场噩梦的余韵。
刘告天家的院门紧闭。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湘雅用浸过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也是那个无辜寡妇的血。每擦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怨气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让本该充满生机的早晨,变得比深夜还要寒冷。
刘告天坐在八仙桌旁,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他的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苏湘雅用草药和绷带仔细包扎好,但绷带下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万分之一。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废弃的老戏台,看到了那个戴着无面面具、缓缓倒下的女人。
“执笔者”……
这个名号,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入了他的灵魂。他拒绝了,他用自残的方式,用最惨烈的疼痛,暂时击退了笔记的诱惑。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本笔记,那个与青溪镇地脉相连的怪物,已经与他建立了一种血腥的契约。它就在他的怀里,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它冰冷的、如同皮肤般的质感,以及那微弱却执着的搏动。
它在等。等他崩溃,等他屈服,等他心甘情愿地拿起那支以生命为墨的笔。
“爸爸……”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刘念雅站在房门口,小小的身子缩在门框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她的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小脸苍白,显然一夜未眠。她看着刘告天,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担忧与陌生的情绪。
刘告天浑身一震,仿佛被女儿的叫声从冰封的深渊中唤醒了一丝神智。他缓缓转过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念念……醒了?爸爸……爸爸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刘念雅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她只是站在那里,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迟疑地问:“爸爸,你……还是你吗?”
一句话,问得刘告天心如刀绞。
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丝疏离,一股巨大的悲哀淹没了他。他不仅是那个无辜女人的“凶手”,在女儿眼中,他也正在变成一个陌生的、可怕的存在。
“我当然是爸爸。”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向女儿伸出手,“念念,过来,让爸爸看看。”
刘念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步,慢慢地走了过去。但她没有靠近,只是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书……它还在对你说话吗?”她小声问,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刘告天怀中的笔记。
刘告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它现在很安静。但它……就在我心里。”
就在这时,苏湘雅擦完了最后一丝血迹,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地走到桌边。“告天,我们必须谈谈。那个女人……镇东头的周寡妇,她的尸体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该怎么解释?”
刘告天沉默了。是啊,人死了,死在了他的刀下。青溪镇就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周寡妇的尸体被发现,全镇都会陷入恐慌。而他,这个曾经的“守护者”,瞬间就会变成头号嫌疑人。他该如何解释?说是一本会吃人的笔记陷害了他?谁会信?
“我……我去自首。”刘告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这是他作为一个凡人,一个有良知的人,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他杀了人,就该偿命。
“不行!”苏湘雅立刻反驳,“你去了自首,就正中了那东西的下怀!它就是要让你被负罪感和世俗的规则束缚,让你彻底孤立无援,到时候,它就能轻易地吞噬你!而且,你去了,念念怎么办?我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刘告天猛地一拍桌子,积压的愤怒与绝望瞬间爆发,“难道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任由一个无辜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的吼声让刘念雅吓得浑身一颤。
苏湘雅看着状若疯狂的刘告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却依旧坚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不能用常理来处理这件事。从我们翻开笔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在‘常理’的范畴里了。我们必须找到真相,找到那个……真正操纵这一切的‘存在’,而不是用我们自己的命去填这个无底洞!”
“真相?真相是什么?!”刘告天指着怀里的笔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真相就是,我成了它的‘执笔者’,我亲手杀了人!而它,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等着看我接下来的笑话!”
他的情绪激动,怀中的笔记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绪波动,封面上的纹路微微亮起,透出一股温热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刘告天立刻察觉到了,他死死地按住笔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失控,他不能再给那东西任何可乘之机。
“对不起……”他颓然地垂下头,“我……我失控了。”
苏湘雅叹了口气,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我明白。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我们是一个整体,你、我、还有念念,我们三个,必须一起面对。”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让刘告天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温度。他抬起头,看着苏湘雅眼中那份不含杂质的信任与支持,又看了看不远处同样担忧地看着他的女儿,心中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渐渐平息了下去。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们不自首。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湘雅,你用你的能力,能追踪到昨晚那些黑影的来源吗?它们是从笔记里出来的,但总该有个‘出口’。”
苏湘雅摇了摇头:“那些是纯粹的怨念,没有实体,我追踪不到。但是……昨晚那个仪式,那个把周寡妇变成‘人偶’的仪式,它需要实体道具,需要特定的地点。那个后台,就是它的‘祭坛’。或许,我们能从那里找到线索。”
“祭坛……”刘告天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我们再去一次老戏台。天亮了,也许能发现一些昨晚没注意到的东西。”
“我也要去。”刘念雅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不行!”刘告天和苏湘雅同时拒绝。
“你们需要我。”刘念雅看着他们,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书……它对我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到它的‘情绪’,能帮你们避开危险。昨晚,是它指引我们找到了周阿姨。现在,它也许能指引我们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刘告天和苏湘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刘念雅说得对,她现在似乎是唯一能与笔记进行某种程度“沟通”的人,没有她,他们就像两个瞎子,在黑暗中乱撞。
“好。”刘告天最终妥协了,“但你必须答应我,时刻跟在我们身边,绝对不许乱跑,不许再碰那本笔记,听到了吗?”
“嗯。”刘念雅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准备再次出发。刘告天将那本笔记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紧紧地贴身存放,仿佛在囚禁一头猛兽。他知道,这东西不能离身,一旦离身,它可能会立刻去寻找下一个“执笔者”,造成更大的灾难。他必须亲自看着它。
当他们再次推开院门时,外面的景象让他们心头一凛。
镇子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镇民在走动。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他们不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聊家常,而是步履匆匆,眼神躲闪,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警惕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恐慌。
更诡异的是,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一面镜子。
有的是小巧的铜镜,有的是家里梳妆台上的玻璃镜,甚至有人只是拿着一块能反光的碎瓦片。他们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用镜子的反光,照向自己身后的影子,照向身旁的黑暗角落,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苏湘雅皱起了眉头。
刘告天拉住一个路过的、神色慌张的年轻人,问道:“小六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拿镜子照什么?”
那年轻人叫小六子,是镇上的一个货郎。他看到刘告天,像是看到了救星,但又带着一丝畏惧。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告天叔,你不知道?出大事了!镇上……镇上闹鬼了!”
“闹鬼?什么鬼?”
“是……是影子鬼!”小六子的声音都在发抖,“昨天晚上,好几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活了!它不再是跟着人动了,而是会自己动!有人说,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还有人说,他睡着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影子想从身上爬走!”
刘告天和苏湘雅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影子鬼……
他们立刻想起了笔记中闪过的那个画面——那个古代长袍人,在获得力量后,他的影子从脚下剥离,融入了黑暗。
难道,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交易”?而现在,这种“交易”的副作用,开始在青溪镇蔓延了?
“那……拿镜子有什么用?”刘告天强作镇定地问。
“是……是张秀才家传下来的法子!”小六子急切地说,“张秀才失踪前,曾跟人说过,古书上有记载,影子鬼最怕‘真形’,怕看到自己本来的样子!用镜子照它,就能让它现出原形,不敢作祟!”
张秀才……那个失踪的祭品之一。
刘告天和苏湘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笔记不仅吞噬了祭品,它还将“交易”的残渣,那些被剥离的、扭曲的影子,释放到了镇子里,制造恐慌。它在“投喂”整个镇子的恐惧!
“那……有用吗?”苏湘雅追问。
小六子脸色一白,摇了摇头:“没……没用。我照了一早上了,我的影子……还是我的影子。但是……但是李屠夫家就不一样了!”
“李屠夫?那个失踪的屠夫?”
“对!就是他家!”小六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恐惧,“他老婆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发现李屠夫的影子,还留在墙上!就印在他平时站着剁肉的那面墙上!人已经不见了,但那个影子,还在!一动不动,就像……就像一张人皮!现在他家门口围满了人,谁也不敢靠近!”
刘告天的大脑“嗡”的一声。
李屠夫的影子,被留在了墙上。
这和那个古代长袍人的遭遇,一模一样!他完成了交易,付出了自己的“影子”作为代价。
而现在,这个代价,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镇民的面前。
恐慌,正在发酵。
“告天叔,湘雅姑,你们是镇上有本事的人,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啊!”小六子哀求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镇子就要完了!”
说完,他不敢再多待,拿着镜子,匆匆地跑远了。
刘告天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笔记的险恶用心。它不仅要击溃他,更要摧毁整个青溪镇。它通过制造一个个无法解释的恐怖事件,将镇民们拖入恐惧的深渊。而恐惧,是它最好的养料。当整个镇子都充满恐惧时,它就能完成某种更庞大的、更恐怖的“仪式”。
“我们……必须去李屠夫家看看。”刘告天咬着牙说。
李屠夫家就在镇子的中心,离刘告天家不远。他们还没走到,就看到了那栋屋子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镇民。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惊惧,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扇敞开的院门。
人群看到刘告天和苏湘雅走来,自动地分开了一条路。他们的目光复杂,有期盼,有怀疑,也有畏惧。在他们眼中,刘告天这个曾经的守护者,如今也变得不可信起来。毕竟,怪事是从他“夺回”那本笔记之后,才愈演愈烈的。
刘告天无视了那些目光,带着苏湘雅和刘念雅,径直走进了李屠夫的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作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肉铺的腥膻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条板凳。而正对着门的,是那面用来剁肉的、被油污浸得发黑的墙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墙上。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黑色的“人影”。
它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保持着一种微躬着身子、高高举起屠刀的姿势。它不是画上去的,更像是……像是人的影子被强行“烙印”在了墙上,融入了墙体的每一丝纹理。它黑得纯粹,没有任何反光,仿佛一个通往无尽深渊的洞口。
刘告天和苏湘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死寂、充满了怨毒的气息,正从那个“影子”里散发出来。
这就是被剥离的“存在”的残骸。
“爸爸……”刘念雅小声说,她躲在刘告天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它……它在哭。”
哭?
刘告天和苏湘雅一愣。他们仔细去听,那“影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但刘念雅说得那么肯定,以她与笔记的奇特联系,她听到的,或许是常人无法感知的“声音”。
“它很痛苦,很害怕。”刘念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想回家,但是……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刘念雅的话,让刘告天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看着那个被定格在墙上的、绝望的影子,心中的愤怒与杀意再次升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易”了,这是活生生的、残忍的“囚禁”!笔记夺走了他们的“存在”,将他们变成了永恒的、痛苦的囚徒!
“必须想办法……把它解放出来。”苏湘雅沉声说。她知道,让这个影子留在这里,只会持续地散发怨气,加剧镇上的恐慌。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一缕淡金色的菩提真气再次溢出,试图去净化那股怨气。
然而,就在她的真气即将触碰到墙面上那个影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原本静止不动的黑色影子,突然“动”了!
它那高高举起的“手臂”,猛地转向了苏湘雅!那扁平的、二维的轮廓,仿佛要从墙上“挣脱”出来,变成一个立体的、活生生的怪物!
“小心!”刘告天大吼一声,一把将苏湘雅拉了回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影子的“头部”,裂开了一道缝隙,如同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然后,一道漆黑如墨的“液体”,从那道缝隙中喷射而出,直奔离它最近的刘念雅!
那道黑液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股腐蚀一切的阴邪之气!
刘告天瞳孔猛缩,他想也不想,直接将刘念雅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挡住了那道黑液!
“滋啦——”
一声如同滚油浇在雪地上的刺耳声响起。
刘告天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烙铁烫穿。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
苏湘雅惊骇地看到,刘告天背后的衣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皮肉。而那片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坏死,仿佛被一种剧毒的墨汁污染了!
“告天!”她失声惊呼。
“我没事!”刘告天从地上爬起来,将吓傻了的刘念雅护在身后,他回头看着墙上的影子,眼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那个影子,在喷出那道黑液后,又恢复了静止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刘告天知道,它是在警告他们。
“它……它认出我了。”刘告天声音沙哑地说,“它感觉到,我身上有‘书’的气息。它把我当成了……同类,或者说,是它的‘主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一个镇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指着外面,语无伦次地大喊:
“鬼!鬼啊!镜子……镜子里的鬼出来了!”
刘告天和苏湘雅心中一凛,立刻冲出屋子。
他们看到,院子外的人群已经乱作一团。一个中年女人瘫倒在地,手指着地上的一面破碎的镜子,惊恐地尖叫。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面镜子虽然碎了,但最大的一块碎片上,却映照出了一个诡异的景象。
镜子里,并没有那个中年女人的倒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黑影。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漆黑的轮廓,但它的动作,却与那个中年女人一模一样。女人瘫在地上,它也瘫在地上;女人惊恐地指着镜子,它也惊恐地指着镜子。
仿佛,镜子里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她。而现实中的她,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
“我的脸……我的脸呢!”女人看着镜子里那个没有五官的黑影,彻底崩溃了,她疯狂地用手去抓自己的脸,仿佛想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们下意识地,纷纷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镜子,照向自己。
“啊!”
“我的影子……我的影子在笑!”
“镜子里的我……不是我!”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镜子里,映照出的,不再是他们自己。有的是一个狞笑的怪物,有的是一个空洞的黑影,有的……甚至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引爆了!
整个青溪镇,在这一刻,变成了人间地狱。镇民们扔掉镜子,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他们看着彼此,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和恐惧。他们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邻居,还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刘告天站在混乱的中央,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是笔记的又一步棋。它不仅要让他们恐惧,更要让他们互相猜忌,彼此为敌。当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崩塌时,这个镇子,就真的死了。
“爸爸……”刘念雅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一丝哭腔。
刘告天低下头,看到女儿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周围的景象。
“书……它在笑。”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它说,这场戏,很好看。”
刘告天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镇民,扫过那个烙在墙上的绝望影子,扫过地上那面映照出恐怖的镜子碎片。
他的眼神,在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后,渐渐变得冰冷,变得锐利。
他终于明白了。
逃避,自责,这些都没用。这本笔记,就是一个以制造绝望为乐的恶魔。你越是绝望,它就越是兴奋。
想要战胜它,就不能按它的规则来。
“湘雅,”他转过头,看着同样脸色惨白的苏湘雅,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带念念回家。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告天,你要做什么?”苏湘雅不安地问。
刘告天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了那本被布包裹着的笔记。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一层地,解开了包裹的布。
那本古朴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再次暴露在阳光之下。
阳光照在它的封面上,却没有让它显得神圣,反而让那深褐色的皮质,显得更加像干涸的血痂。
“你说的对。”刘告天看着笔记,像是在对苏湘雅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不在‘常理’的范畴里了。”
“既然如此……”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那就用它的规则,来跟它玩一玩。”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视了苏湘雅的惊呼,将手掌,狠狠地按在了笔记的封面上!
“执笔者,是吗?”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尖叫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好。”
“我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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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墨色之名
“我当!”
刘告天的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尖叫与哭喊。那些四散奔逃的镇民,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这个站在混乱中心的男人。
他们看到,刘告天将手掌按在了那本传说中的“妖书”上。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自毁的、冰冷的决然。
“告天!不要!”苏湘雅的脸上血色尽褪,她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却被刘告天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气息逼退了三步。
那是一种混合着青色正气与血色邪气的、极其不稳定的力量。它像一团狂暴的火焰,在刘告天的周身燃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忽明忽暗的光晕之中。
“爸爸!”刘念雅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可怕,她吓得小脸煞白,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刘告天对这一切都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与笔记接触的那只手掌上。
当他的掌心与那温润如皮肤的封面完全贴合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怨毒的、喜悦的、嘲弄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欢迎……回归……‘执笔者’。”
那个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冰冷意识,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与贪婪。它等到了,它终于等到了这只猎物的主动屈服。
“你……终于明白了。抗拒,是多么的无趣。顺从,才能获得……一切。”
刘告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雨般落下。他的意识,仿佛被拖入了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海洋。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比青溪镇更古老、更庞大的世界。他看到了无数个像“书”一样的存在,它们寄生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文明之中,被不同的文明赋予不同的名字——“阿卡西记录”、“命运之书”、“万象天书”……它们是历史的记录者,也是命运的编织者。
他看到了“书”的诞生。它并非实体,而是从一个古老文明的集体潜意识中,从他们对于“记录”和“预言”的极致渴望中,孕育而生的“概念集合体”。它以因果为食,以命运为枝干,生长了无数个纪元。
然后,他看到了青溪镇的“龙脉”。那并非简单的地脉,而是一个微缩的、与世界之根相连的“奇点”。这个“奇点”,在一次远古的祭祀中,意外地与“书”的某个“枝干”发生了纠缠。于是,“书”的一粒“种子”,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与青溪镇的命运,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它成了青溪镇的“地脉之癌”,一个无法被剥离的共生体。
他看到了历代与“书”接触的人。那些“执笔者”,有的获得了通天的力量,成为了被万人敬仰的先知;有的则被“书”吞噬,变成了滋养它的养料。他们的人生,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结局,都如同书页上的文字,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最后,他看到了他自己。
从他出生,到他第一次拿起法器,到他遇见苏湘雅,到刘念雅的降生……他的一生,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他甚至看到了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未来”——他倒在血泊中,被无数黑影吞噬;他手持血笔,书写着镇民的命运,成为一个冷酷的独裁者;他抱着女儿的尸体,在废墟中发出绝望的咆哮……
无数种可能的“命运”,如同万花筒般在他眼前旋转。
“看到了吗?‘执笔者’。”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这些,都是‘真实’。你可以选择其中任何一种,甚至……可以书写出全新的篇章。你可以让周寡妇复活,可以让李屠夫的影子回归,可以让这个镇子,恢复你想要的‘宁静’。”
“只要你……拿起‘笔’。”
笔记的封面,在刘告天的掌心下,变得滚烫。那血色的纹路再次亮起,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试图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成血色。
刘告天的意识,在信息的洪流中几乎要被冲垮。他的“正道”之心,他的“斩妖除魔”的信念,在这些宏大而残酷的“真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不……”
在即将被彻底同化的前一刻,一声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灯塔,照亮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爸爸……回来……”
是念念。
刘告天的猛然一颤。他强行从那无穷无尽的信息中,剥离出一丝神智,将目光投向了现实世界。
他看到,苏湘雅正紧紧地抱着刘念雅,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护着她。而刘念雅,正从苏湘雅的臂弯里,探出小脑袋,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陌生,只有最纯粹的、最原始的、对父亲的担忧与呼唤。
这一刻,刘告天的心,猛地一痛。
宏大又如何?真实又如何?
如果代价是失去眼前这一切,那他宁愿永远活在那场被安排好的、虚假的“命运”里!
“我明白了……”
刘告天在意识的深海中,低声说道。
“你……不明白。”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语气变得冰冷,“你还在被那些无用的情感束缚。”
“不,我明白了。”刘告天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迷茫,变得无比清澈,也无比锐利,“你说的对,我一直在你的‘书’里。但是……你似乎也忘了一件事。”
“书,是需要‘笔’来写的。”
“而我,就是那支‘笔’!”
话音未落,刘告天体内那股属于他自己的、修炼了一生的青色正气,轰然爆发!
他没有试图去驱逐笔记的血色力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用自己坚定的“道心”作为熔炉,强行将那股入侵的血色邪气,与自己的青色正气,融合在了一起!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刘告天的周身,那片忽明忽暗的光晕,瞬间稳定了下来。一半是代表着他自身正道的青色,一半是代表着笔记邪气的血色。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竟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既神圣又邪异的、如同墨玉般的深紫色光华!
“这……不可能!”那个冰冷的声音,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情绪,“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融合‘书’的力量?!”
“没有什么不可能!”刘告天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此刻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墨色,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拒绝“执笔者”的身份,但他也没有接受笔记的“奴役”。他用一种近乎于自焚的方式,强行夺走了“执笔者”的“权柄”,而不是“名号”!
他不再是“书”的读者,也不再是“书”的囚徒。
他,要成为与“书”对坐的,那个“执笔”的人!
“现在,轮到我来定规则了!”刘告天低吼一声,按在笔记上的手掌猛然发力!
“开!”
笔记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那血色的封面,竟真的被他用蛮力,掀开了一角!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血腥味,从书页的缝隙中喷涌而出。那片暗红色的、如同流动血海的书页,再次展现在他眼前。
但这一次,刘告天没有感到任何眩晕和诱惑。他的墨色瞳孔,能够轻易地看穿那片血色背后的本质——那是由无数灵魂的欲望与恐惧,凝聚而成的“墨池”。
“我要知道,‘镜子’的真相!”刘告天心中默念,将自己的意志,强行注入到那片血海之中。
血海翻涌,一个画面,迅速地在他面前成形。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些“影子鬼”的由来。
它们并非李屠夫或张秀才的影子。它们是“书”的力量,在侵蚀了那些“祭品”的存在后,剥离出来的、最纯粹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它们没有实体,只能依附于“影子”和“镜像”这些虚幻的概念而存在。
而“镜子”,就是它们最好的“巢穴”。
镜子,映照出人的“形”,也映照出人的“心”。当人心充满恐惧时,镜子里的“倒影”,就会被这些“影子鬼”所污染,显化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所以,张秀才家的法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用镜子去照,不是在驱鬼,而是在“请鬼”!
“原来如此……”刘告天瞬间洞悉了这一切。
“书”的目的,就是通过镜子,将镇民们内心的恐惧,具象化,放大化,从而制造更大的恐慌,汲取更多的“养料”。
“既然如此……”
刘告天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就……给你换个‘墨’!”
他猛地抬起左手,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被笔记力量腐蚀的、正在不断蔓延的黑色伤口。那里的血肉,已经坏死,充满了笔记的邪气。
“就用我的‘血’,来写你的‘字’!”
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刀,狠狠地插入了那道伤口之中!
“噗嗤!”
他硬生生地从伤口里,剜出了一块被邪气污染的、已经变成墨黑色的血肉!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拿着那块“墨肉”,如同拿着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对着面前那片血色的书页,凌空一划!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画画。
他只是,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蕴含着他全部“道心”的符号。
一个“斩”字!
但这个“斩”字,并非用任何已知的字体写成。它是由刘告天融合了正邪两种力量后,领悟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墨色之名”!
当这个“斩”字落下的瞬间,整个血海书页,都剧烈地沸腾了起来!
“你……疯了!你竟敢用你的‘存在’来污染‘书’!”那个冰冷的声音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刘告天剜出的那块血肉,不仅仅是血肉,它还承载着刘告天的一部分“存在”,一部分“道心”。用它来书写,就等于是在“书”的源头,打下了一个属于刘告天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轰!”
那片血海书页上,那个由墨色之力写成的“斩”字,爆发出万丈光芒!
光芒并非金色,也非血色,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斩断一切因果、一切虚妄的……白色!
白光一闪,瞬间穿透了笔记的束缚,冲天而起,笼罩了整个青溪镇!
此刻,所有镇民都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奇景。
一道纯净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白光,从刘告天家的方向升起,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擦除器”,扫过整个镇子。
所有被“影子鬼”污染的镜子,无论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在白光照耀的瞬间,镜面上的那些扭曲的黑影、狞笑的怪物,都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瞬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子,又变回了普通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镇民们那张张惊魂未定的脸。
镇子东头,李屠夫家那面烙印着黑色影子的墙壁,在白光的照耀下,那个痛苦挣扎的影子轮廓,也渐渐变淡,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笼罩在青溪镇上空的那股压抑、恐慌的气息,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阳光,仿佛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镇民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向那个站在院子中央、浑身散发着墨色光华的男人,眼神从之前的恐惧、猜忌,变成了震惊、敬畏,以及一丝……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是刘告天,结束了这场噩梦。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告天,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当白光散去,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他按在笔记上的手无力地滑落,脸色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
强行融合笔记的力量,又用自己的“存在”去污染“书”,这对他身体的负荷,是毁灭性的。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告天!”
苏湘雅再也顾不上其他,抱着刘念雅冲了上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爸爸!”刘念雅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刘告天勉强笑了笑,想要伸手去抚摸女儿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如千斤。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手臂上那道被剜去一块肉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正在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那墨黑色的坏死区域,已经扩散到了他的半个肩膀。
他的血肉,正在被“书”的力量,反向侵蚀。
他虽然暂时夺得了“权柄”,但他也和“书”,建立了一种更加危险、更加紧密的联系。他伤害“书”,就是在伤害自己。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一些黑色的、带着腥甜味的粉末。
“书”在报复他,在吞噬他的生命。
“执笔者……游戏,才刚刚开始。”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和怨毒,“你赢得了这一局,但你……输了你的‘时间’。”
“你的‘墨’,快用完了。”
刘告天苦涩一笑。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暂时拯救了镇子,却将自己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越来越冷。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他即将陷入黑暗的瞬间,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
是刘念雅。
她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正用她那双清澈得可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爸爸,你的‘墨’,不能没有‘笔’。”
她用一种空灵而飘忽的声音,轻声说道。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刘告天和苏湘雅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伸出小手,拿起了那本掉落在地上的笔记。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触碰封面,而是,将那本笔记,直接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书说……它饿了。”
“它说,它愿意……和念念做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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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童言之契
“念念!不要!”
苏湘雅的惊呼声与刘告天那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嘶吼,同时响起。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刘念雅,那个他们视若珍宝、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孩子,做出了最疯狂的举动。
她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笔记,仿佛一个找到了归宿的游魂,在她小小的怀中,剧烈地搏动起来。血色的纹路在封面上疯狂流转,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庞大、更加阴邪的力量,顺着她的胸口,涌入她的体内!
“呃啊!”
刘念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浮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正压在她的身上。
“放开它!念念!”苏湘雅疯了一样想要冲过去,将那本该死的笔记从女儿身上抢下来。
然而,她刚一动,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刘念雅身上散发出来,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那力量,正是源自那本被激活的笔记。
“不……不要……”刘告天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承受着自己刚刚经历过的痛苦,心如刀绞。他想站起来,想扑过去,但他的身体却像一滩烂泥,完全不听使唤。生命力被抽空的虚弱感,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被那个怪物吞噬。
“书……书说……”刘念雅的身体在颤抖,但她的声音,却异常的清晰,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古老的韵味,“它说……它厌倦了‘交易’。”
“它说,那些充满了欲望和恐惧的灵魂,太‘脏’了,吃多了,会‘消化不良’。”
“它说……它尝到了新的味道。”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竟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墨色。她看着刘告天,眼神里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怜悯。
“它尝到了爸爸的味道。一种……很苦,很倔,但是……很‘干净’的味道。”
“它喜欢这种味道。”
刘告天和苏湘雅都愣住了。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刘念雅在说什么。这听起来,不像是笔记在与一个孩子对话,更像是一个美食家,在品评一道前所未见的珍馐。
“所以……”刘念雅继续说道,她的声音越来越空灵,仿佛她自己也正在变成一个传声筒,“它不想再吃那些‘残渣’了。它想……直接品尝‘源头’。”
“它想和‘执笔者’,做一笔……真正的‘交易’。”
话音未落,那本被刘念雅抱在怀里的笔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血光!
血光之中,那本笔记的形态,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它不再是书页的形态,而是像一团流动的血肉,迅速地“融化”,然后顺着刘念雅的胸口,向她的体内“钻”了进去!
“啊——!”
这一次,刘念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痛苦的、灵魂被撕裂的尖叫。
“念念!”苏湘雅泪如雨下,她疯狂地催动着自己的菩提真气,试图冲破那道禁锢,但一切都是徒劳。
刘告天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血肉般的笔记,一点一点地,完全没入了女儿的身体。刘念雅的小小身躯,如同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皮肤上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的纹路,仿佛随时都会爆开。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血光散去,禁锢消失。
刘念雅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刘告天和苏湘雅都知道,一切都变了。
刘念雅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们。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深邃的墨色,和刚才刘告天发动力量时一模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了孩童的天真,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神明般的漠然。
“交易……成立了。”
她开口说道,声音不再是她自己的,而是那个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冰冷的意识。
“‘书’,与‘容器’,合二为一。”
“‘执笔者’,你……输了。”
刘告天的大脑一片空白。
容器?
笔记……和念念,合二为一了?
他明白了。笔记厌倦了那种间接的“投喂”方式,它想要一个更稳定、更强大的“宿主”。而刘念雅,这个天生就能与它沟通的“钥匙”,这个灵魂纯净得像一张白纸的孩子,对它来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容器”。
它用自己的力量,与刘念雅的灵魂,缔结了一份新的“契约”。
而代价,是什么?
“你……对念念做了什么?”刘告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问道。
那个“刘念雅”转过头,墨色的瞳孔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属于成年人的微笑。
“我没有伤害她。”
“我只是……给了她一个‘礼物’。”
“我让她……看到了‘真实’。”
随着她的话音,她伸出小手,轻轻一挥。
刘告天和苏湘雅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他们不再身处李屠夫家的院子,而是……站在一片无尽的、由无数光丝交织而成的空间之中。每一根光丝,都在缓缓流动,上面闪烁着无数的画面。
那是……青溪镇所有人的“命运”之线。
他们看到了镇东头的王铁匠,他今天下午会因为失手,被烧红的铁水烫伤,从而躲过一场晚些时候的塌方事故。
他们看到了镇西头的陈阿婆,她会在三天后,安详地在睡梦中离世。
他们看到了苏湘雅,她的命运之线,与刘告天的紧紧缠绕在一起,但在不远的未来,却会分岔,通向一个……充满了悲伤与孤独的结局。
最后,他们看到了刘告天自己的命运之线。
那根线,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焦黑色,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代表着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在那焦黑色的尽头,是三个不同的分岔。
一个分岔,通向彻底的死亡,化为尘土。
一个分岔,通向无尽的黑暗,他会被笔记彻底吞噬,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而第三个分岔……通向一片虚无。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被抹去了。
“看到了吗?‘执笔者’。”那个“刘念雅”的声音,在这片命运空间中回响,“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脆弱,可笑,充满了各种意外和遗憾。”
“但是……”
她伸出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刘告天那根焦黑的命运之线。
那根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焦黑色褪去,变成了健康的、充满活力的红色!
刘告天只觉得一股温暖而庞大的力量,从虚空中涌入他的身体。他手臂上那正在蔓延的黑色坏死区域,竟然停止了扩散,甚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身体里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他不仅恢复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大!
“这……这是……”刘告天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的境界。
“这就是‘交易’。”那个“刘念雅”淡淡地说,“我,也就是‘书’,赐予你‘时间’和‘力量’。作为交换,你要成为我的‘笔’。”
“但是,”她话锋一转,墨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支‘笔’,不再由你掌控。”
“它由我,‘容器’,来指引。”
“你负责书写,我负责……决定写什么。”
刘告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笔记绕过了他,直接与他的“笔尖”——他的力量来源——建立了联系。它赐予他力量,让他能够活下去,但代价是,他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控制权。
他变成了一把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枪。
而握枪的人,就是被笔记附身的、他的女儿,刘念雅。
“你……你这个恶魔!”苏湘雅终于挣脱了束缚,她冲到“刘念雅”面前,想要抓住她,却又不敢。
“恶魔?”那个“刘念雅”笑了,那笑容天真烂漫,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不,我只是在遵循最古老的‘规则’。有得,必有失。刘告天想要拯救,想要弥补,他付出了他的‘存在’。现在,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力量,自然要付出‘自由’。”
“这很公平。”
她转过头,看着刘告天,那双墨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纯真的好奇。
“爸爸,现在,我们来玩第一个游戏吧。”
她的小手再次一挥。
眼前的命运空间瞬间消失,他们又回到了李屠夫家的院子。但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些镇民,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
“游戏的名字,叫做‘寻找’。”
那个“刘念雅”伸出手指,指向了镇子的某个方向。
“在青溪镇的地脉深处,藏着‘书’的‘根’。那里,是所有‘交易’的源头,也是所有‘祭品’灵魂的最终归宿。”
“找到它。”
“作为奖励,”她歪了歪头,笑容变得更加甜美,“我会告诉你,如何让你的妻子……从‘虚无’中,回来。”
刘告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妻子,刘念雅的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温柔、善良,却在生下念念后,因为难产而去世的女人。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笔记,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说,我可以让她‘回来’。”那个“刘念雅”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活尸,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的‘复活’。让她重新拥有生命,拥有灵魂,回到你的身边。”
“只要……你能找到‘根’。”
刘告天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看着她那双墨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一个魔鬼的契约。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加恐怖的代价。复活死者,这是逆天而行,是世间最大的禁忌。笔记绝不可能这么好心。
但是……
妻子温柔的笑脸,她临终前对自己说的“好好照顾念念”,以及这十几年来,他心中那份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悔恨……在这一刻,如同最猛烈的毒药,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有机会,他真的有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
“爸爸……”那个“刘念雅”再次开口,她的声音,突然变回了刘念雅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和依赖,“你不想妈妈吗?念念……也想妈妈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告天眼中的挣扎、痛苦、愤怒,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偏执的坚定。
他缓缓地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
他走到“刘念雅”的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伸出手,轻轻地,为她擦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一滴泪水。
那滴泪水,是滚烫的。
“好。”
他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爸爸去找。”
“无论那‘根’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爸爸……都会把它找回来。”
他站起身,不再看苏湘雅那满是担忧和绝望的眼神,也不再去看周围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世界。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个目标。
找到“根”。
复活他的妻子。
他转身,迈开脚步,朝着“刘念雅”所指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不再是那个守护青溪镇的刘告天。
他成了一个被亲情和欲望驱动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甘愿与魔鬼共舞的……寻宝人。
而在他的身后,那个墨色瞳孔的“刘念雅”,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胜利的微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小手。
在她的掌心,一个由无数血色纹路组成的、极其复杂的“契约”符号,正在缓缓地、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童言无忌,契约……为真。”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游戏,开始了。”
“我的……‘执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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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