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镇国公府惊鸿院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
沈惊鸿独立于北境舆图前,指尖在落鹰峡的位置反复摩挲,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图纸,感受到那片土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玄影派去北境送信的人已走了三日,飞羽营的张威将军是否收到了警示?父亲……是否能避开这精心布置的杀局?
“小姐,”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亥时了,您该歇息了,明日还要……”
“嘘——”沈惊鸿忽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她侧耳倾听,窗外除了秋虫最后的鸣叫,似乎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白芷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沈惊鸿则缓缓移至书案旁,指尖拂过一方沉重的砚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中,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类似鸟喙啄击窗棂的轻响——笃,笃笃。
是惊鸿卫的紧急联络暗号!
沈惊鸿眸光一凛,对白芷微微颔首。白芷会意,轻轻拉开一道窗缝。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入室内,正是玄影。他一身夜行衣沾着露水与尘土,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小姐!北境急报!”玄影单膝跪地,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他双手呈上一支细小的密封铜管,“是‘青鸾’通道加急送回,信使言明,必须亲手交到小姐手中!”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抢步上前接过铜管。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她甚至能感受到其上传来的、来自遥远北境的肃杀寒意。她迅速拧开铜管,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韧皮纸,就着昏黄的灯光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她熟悉的、父亲亲卫队长“暗影”的笔迹,同样使用的是幽冥阁密文,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铁血与紧迫感,几乎要破纸而出:
【大小姐亲鉴:主公已接密信!盛赞小姐机警!主公将计就计,已密调“暗影”全员及亲卫精锐,于落鹰峡外三十里“黑水涧”预设反埋伏。飞羽营张威部亦已就位,潜伏于落鹰峡两侧山脊。一切皆按小姐谋划而行。然,敌势不明,恐有后手。主公令:京中诸事,皆由小姐权宜处置,不必顾虑。望自珍重,待父凯旋。 暗影 密】
信纸在沈惊鸿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巨大的 relief (放松)与更深的忧虑交织。父亲收到了她的警示!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选择了最险峻也最可能毕其功于一役的方式——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黑水涧,那是位于落鹰峡后方的一处更为险要的谷地,入口狭窄,腹地开阔,若在此地设伏,足以将闯入落鹰峡的“猎物”反包围,关门打狗!父亲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此计若成,不仅能粉碎阴谋,更能重创幕后黑手派去的势力,甚至可能抓到活口,顺藤摸瓜!
然而,“敌势不明,恐有后手”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沈惊鸿心上。父亲也意识到了,李崇明和苏家布下的,可能不止落鹰峡这一道杀招。影无踪的北上,苏家大量收购的辽东老参……这些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散落在迷雾中,暂时还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小姐,大将军他……”白芷紧张地问。
沈惊鸿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眸底深处,燃烧着更为炽烈的火焰。
“父亲已做好准备,将在黑水涧反设埋伏。”她言简意赅地对玄影和白芷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京中这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也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北境的真实情况。”
玄影精神一振:“请小姐吩咐!”
沈惊鸿沉吟片刻,语速快而清晰:“第一,我们针对李崇明的‘回礼’,效果如何?”
玄影立刻回禀:“回小姐,昨夜行动顺利。李崇明那外室所居别院遭‘匪类’惊扰,窗破门损,那对母子受了惊吓,已连夜被接回李府。今日朝会后,李崇明脸色极其难看,匆匆回府后再未出门。另外,都察院刘御史那边也已动作,弹劾李崇明侄儿的奏本,最迟明早便会递上御前。”
“很好。”沈惊鸿点头,“李崇明此刻必然焦头烂额,这对我们有利。第二,大觉寺那边,苏挽月与赵志明传递的是何物?赵志明近期经手官员调动,可查清了?”
玄影面露难色:“属下正要禀报。赵志明极其谨慎,我们的人未能当场截获那传递之物。至于官员调动……属下查到,赵志明近日主要在经手一批中低级武官的年度考功与迁转评议,其中……包括三名原属五皇子派系、现处于观望状态的边军将领,以及……两名镇国公府旧部,皆在雁回关至饮马川一线任职。”
沈惊鸿瞳孔骤缩!果然!苏家和李崇明,不仅想在物理上除掉父亲,还想在父亲可能出事后,迅速接管或瓦解父亲在北境的势力!他们连后续的人事安排都在同步进行!那传递之物,极可能就是相关的指令或承诺!
好缜密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那两名旧部,底细如何?”沈惊鸿声音冰寒。
“已查过,皆是跟随大将军多年的老人,家眷多在京城,暂时未见异常。但……若北境真有大变,京中再以家眷相胁,难保不会动摇。”玄影据实以告。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寒意。“立刻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那两位将领在京的家眷,务必确保他们安全无虞。同时,让我们在北境的人,以适当的方式提醒那两位将领,谨防京中异动,一切以大将军号令为准。”
“是!”
“还有,”沈惊鸿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我要立刻见三殿下。”
眼下形势,已不仅仅是她镇国公府与苏家、李崇明的私怨,更关乎边关稳定、朝堂格局。萧景渊作为合作者,也是目前最有实力与苏家抗衡的皇子,必须知晓内情,并参与进来。有些她不便动用镇国公府力量去做的事,或许可以通过他来实现。
她迅速写下一封简短的信,用的是与萧景渊约定的密语,只提及有关乎边关及朝局的紧急要事相商,约他明日于京郊一处隐秘的别院相见。
“玄影,你亲自去,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三殿下手中。”
“属下明白!”
玄影接过信,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白芷为沈惊鸿换上一杯热茶,忧心道:“小姐,如此一来,三殿下便会知晓我们在北境的布置,万一……”
“没有万一。”沈惊鸿打断她,目光坚定,“我与他是合作,更是互利。他需要军功和稳定边关来增加夺嫡筹码,我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对抗苏家、保护父亲。此刻,我们目标一致。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有些事,由他这位皇子去做,比我们更方便,也更名正言顺。”
比如,调动一些不属于镇国公府体系,但忠于皇权的暗探;比如,在朝堂上适时地给李崇明制造更大的麻烦;比如,一旦北境事成,需要有人以皇室身份迅速稳定局面,并借此向皇帝揭露苏家与李崇明的罪行。
这盘棋,到了中局,需要落子无悔,也需要借力打力。
夜色更深,沈惊鸿却毫无睡意。她重新站回舆图前,目光越过落鹰峡,越过黑水涧,仿佛看到了父亲沈战那双坚毅沉稳的眼睛。
父亲,女儿在京中,已布下棋局。请您在边关,一定旗开得胜!
她相信,只要父女同心,内外联动,必能将这滔天阴谋,彻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