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下水滴从屋檐坠落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周泽盘膝坐在宿舍的单人床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老旧的台灯在床头柜上洒下昏黄的光晕。灯光在墙壁上投射出他紧绷的剪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按照脑海中所受的《基础灵觉观想法》要诀,他尝试将心神沉入丹田——这个他此前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以为是虚构的概念。但“玄”在传授时说得极其笃定:“丹田非实指一处,乃人身精气神汇聚交融之枢机所在,脐下三寸可做引子。”
过程比想象中艰难百倍。
闭上眼,黑暗并非纯粹。纷乱的思绪如同沸水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槐安路灰雾翻腾的景象、战友扭曲变调的嘶吼、沙袋上残留的汗渍、窗外城市压抑的霓虹、还有内心深处那股灼烧般的“必须要做些什么”的冲动……这些杂念纠缠不休,让他根本无法静心。
“呼……”周泽睁开眼,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向挂在床头的制服,肩章在昏暗中泛着微光。三个月的教官生涯,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某种无意义的仪式,直到今夜,直到那枚虎符佩发烫、那个自称“玄”的声音响起。
他重新闭上眼,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指尖触碰到那枚紧贴胸口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仿佛在提醒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意守丹田,非强压念起,乃观念如流水,不拒不留。”——“玄”低沉的声音在意识中适时响起,带着一种跨越岁月的沉静,“汝为军人,当知哨兵执勤。汝之神意,便如哨兵。杂念如往来行人,观之,察之,但不必逐之、留之。只需守好汝之‘哨位’——那脐下三寸,若有若无的一点‘凝实感’。”
哨兵。这个比喻让周泽精神一振。他太熟悉哨兵的状态了——高度警觉,却又不能过度紧张;观察一切异常,却不为风吹草动所扰。他将注意力重新聚焦,这一次不再试图“驱赶”那些纷乱的画面和情绪,而是像观察演习场上的动态那样,冷静地“看”着它们升起、翻腾、然后……缓缓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视觉上的“看见”,更像是深海潜水者在水压中感知到水流方向的变化。闭眼后的黑暗世界,开始呈现出不同的“质感”:身下床铺的硬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般的微凉、台灯灯泡散发的微弱暖意、甚至自己身体内部血液流动带来的隐约搏动……这一切都以一种模糊的“感觉”形式呈现在意识中。
更令人不适的是,在这片感知的“地图”上,散布着一些极淡的、如同霉菌斑点般的“凉意”。它们缓慢地沉降、飘浮,试图渗入墙壁、家具、甚至他的身体。当他的注意力扫过这些斑点时,会本能地产生一种微弱的排斥和厌恶感。
“这便是……弥漫在城市中的‘阴气’?或者说,那些‘东西’残留的污染?”周泽心中震动。他想起“玄”曾提及,诡异并非凭空而来,其出现会留下“痕迹”,如同污水渗入土壤。常人无法察觉,但灵觉初开者,便能模糊感知。
【不错。】“玄”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周泽能隐约感觉到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极淡的赞许,【汝之意志本就如钢似铁,经历生死、背负血仇,心念纯粹而坚执。此等心性,于灵觉一道,反是捷径。初开灵觉,已能感知环境能量场之清浊。此乃窥见真实之第一步。】
周泽没有立刻回应,他沉浸在这种全新的感知中。世界仿佛被剥去了一层熟悉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某种更原始、也更令人不安的基底。那些“阴气”斑点虽然微弱,却无处不在,如同这座城市患上的某种慢性皮肤病。
“接下来,尝试以《血煞凝锋诀》第一层法门,调动汝自身气血与战意。” “玄”继续指导,“此界灵气枯竭且驳杂,然万物生灵,尤其历经战火、心怀血勇与守护执念者,其气血中自蕴‘阳煞’,意志可凝‘战意’。此二者,对阴性邪祟有天然克制。法诀便是教汝如何更有效调动、凝练此力。”
这听起来比玄之又玄的“观想”实在得多。周泽按照口诀,开始在脑海中观想自身气血如熔炉燃烧。他将对战友牺牲的悲愤、对自身无力的痛恨、对那些“东西”的怒火、还有那份深植骨髓的“保护身后之人”的责任感——所有这些炽烈的情感,不再压抑,而是引导它们化作燃料,投入那虚幻的“熔炉”中。
起初,只是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呼吸稍显粗重。但随着意念持续集中,他感到小腹处(丹田位置)真的传来一股暖流,随着心脏的搏动,沿着某种特定的路径(“玄”称之为“简易气血搬运法”)向四肢扩散。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掌的肤色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掌心聚拢着一团微弱却活跃的“热”。那不是体温,更像是一种……能量?
周泽下床,走到宿舍中央的空地。他摆出格斗的起手式,没有立刻击打,而是缓缓地、仔细地感受着气血在体内的流动与那股“热意”的跟随。然后,他对着空气,打出了一记标准的直拳。
“嗤——”
极其轻微的、仿佛烙铁掠过湿布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与此同时,拳锋划过之处,空气中那些飘浮的、被灵觉感知到的“阴气”斑点,如同遇到烈火的雪花般迅速消融、退散!虽然范围极小,只限于拳头前方寸许,但效果清晰无比!
周泽收回拳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巨大希望与更沉重责任的明悟。他终于触摸到了能够触及那些“东西”的力量的门槛!哪怕这力量还微弱如星火,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的盲人,不再是只能徒劳挥舞武器的孩童!
接下来的几天,周泽的生活进入了某种隐秘而疯狂的节奏。白天,他依然是特警支队的格斗教官,一丝不苟地授课、示范、纠正动作。只是无人察觉,他在演示某些发力技巧时,体内那微弱的气血正按照《血煞凝锋诀》的路线悄然运转,让他的动作在精准之外,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流畅与爆发力。他向上级申请了更多的个人加练时间,理由是“研究应对新型犯罪的身体技术与心理抗压方法”,报告写得严谨而具有说服力。
夜晚,才是他真正“修炼”的时间。子时前后,雷打不动的《基础灵觉观想法》,打磨那份初生的、还很不稳定的灵觉。随后是《血煞凝锋诀》的练习,从静坐引导气血,到融入日常的俯卧撑、深蹲、空击之中。他很快发现,在体能消耗较大的状态下,气血奔涌更速,那股“热意”(他私下称之为“血煞”)的凝聚也似乎更容易些,只是对精神和身体的负担也更大。
宿舍的沙袋再次遭殃。这一次,拳印不仅更深,边缘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焦痕,如同被高温瞬间灼烫过。周泽能感觉到,挥拳时那股热流从手臂涌向拳锋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消耗之后的那种轻微疲惫感也越发明确——那不是肌肉的酸软,更像是某种内在“能量”被抽空的空虚。
【进展尚可。然切记,气血为基,不可涸泽而渔。心念为引,须纯而无杂。悲愤可用,却不可沉溺;守护当持,却不可执妄。否则,煞气反噬,灼伤经脉、迷乱神志,祸患匪浅。】“玄”的声音时常响起,提醒他保持冷静与克制。周泽也发现,当他心绪过于激动、被仇恨完全占据时,气血的运转就会变得滞涩、燥热,甚至带来隐隐的刺痛。只有当他将情绪沉淀,聚焦于“守护”与“破邪”本身时,那股力量才会变得顺畅而稳定。
就在周泽初步掌握两门法诀,并开始尝试将它们与自身多年积累的军事格斗技巧进行初步融合时,临海市的诡异事件并未因他的觉醒而停止,反而如同“玄”所预警的那样,有加剧的迹象。
一周后的傍晚,一份内部简报放到了他的桌上。市郊结合部,原第三纺织厂废弃宿舍区,发生“怪影噬梦”事件。连续三夜,多名下夜班的工人(该区域仍有部分小型作坊和租户)报告,在通往宿舍楼的狭窄巷道里,看到飘忽的、没有面孔的“人影”。随后当事人便会陷入连续噩梦,梦的内容千奇百怪却都充满恐惧,醒来后精神萎靡,心悸盗汗。其中两人出现轻微自残倾向,用指甲抓挠自己的手臂,声称“有东西在皮肤下面爬”。
警方介入后,发现巷内监控时好时坏,拍到的画面扭曲模糊,出现大量雪花状干扰和难以解释的畸变。常规刑侦手段一无所获。事件被初步定性为“群体性心因性障碍,不排除有毒有害物质残留影响”,但封锁线后居民日益加剧的恐慌和内部低语,是掩盖不住的。
真正引起周泽警觉的,是简报末尾附带的、用极小字体打印的备注:“现场‘hR-7型探测仪’读数异常活跃,峰值模式与存档案例‘槐安-01’有37%相似度。” hR-7型探测仪,周泽听说过,是研究院那边搞出来的、用来探测“异常能量波动”的新玩意儿,还在测试阶段。而“槐安-01”,正是他们小队遭遇的灰雾事件的内部代号。
“不是游魂那么简单……可能形成了初步的‘场’,或者有了更明确的实体。”周泽心中判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虎符佩。玉佩传来温热的回应,以及“玄”通过意念传递的简短信息:【气息污浊,怨念纠缠地脉,已生孽影。可往一观,但需谨慎,量力而行。】
周泽立刻行动。他利用自己在“烛龙”时期的人脉和现在教官的身份,向上级递交了一份详细报告。报告以“研究新型环境(如特殊电磁环境、化学污染残留)对特警战术行动与人员心理影响”为名,请求参与此次事件的后续观察与数据采集,并强调自己具有相关高危环境经历和心理抗压训练背景。
报告几经周折,最终获得了批准。上级指示,他可以“技术顾问”身份,随同一支经验丰富的特警小队,在下一个夜晚前往现场附近设立观察点,携带包括hR-7型探测仪在内的多种设备进行数据采集,但严令禁止直接进入核心封锁区域,一切行动以观察和自保为前提。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验证所学、甚至……测试自身力量边缘的时机。周泽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装备:标准特警作战服、防割手套、战术头盔、加密通讯器。此外,他额外申请了一把经过“特殊处理”的战术匕首——刀身采用某种新型合金,据说是院方实验室的产物,对“某些特殊介质”有更好的穿透性。当然,申请理由是“测试新装备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