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要快,人更要狠。
她选的人,不仅要能干事,更要敢干事,敢为她……杀人。
夜色如墨,笼罩着重重宫阙。
御书房的灯却亮如白昼。
“于谦明日一早便秘密出京,路线已安排妥当,明面上是丁忧回乡,暗地里直奔扬州。”
君墨寒手指点在地图上,“戚成和苏文三日后启程,走漕运南下,以筹建市舶司为名。朕已密令沿途驻军,暗中保护。”
李晚宁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标注“周阁老府”的京城位置。
“周道安那边,有动静吗?”
“玲珑阁报,他今日散朝后,去了城西的‘雅集轩’,那是清流文士常聚之地,看似寻常。但一个时辰后,沈家在京城的掌柜,也从后门进去了,停留两刻钟才离开。”
君墨寒声音发冷,“掩耳盗铃。”
“看来我们这位周阁老,是打定主意,要跟沈家绑死了。”
李晚宁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底下,还藏着多少大鱼。”
“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的衙门设在何处,你可有想法?”
君墨寒问。
新衙初立,选址是门学问,既要方便办事,又要有一定的威慑力,还不能太过扎眼。
李晚宁早有腹案:“审计清吏司,就设在扬州府衙旁边。那里是江南漕运、盐政中枢,账目往来最多,也最容易被‘关照’。把衙门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才是敲山震虎。”
“至于市舶司,”她手指移向长江入海口,“不能设在扬州城内。太容易被掣肘。
我看,江阴就不错。此地控扼长江咽喉,又近出海口,便于稽查往来商船。
更重要的是,此地卫所守将是郭老将军旧部,可靠。
将市舶司衙门与卫所设在一处,互为犄角,万一有变,也有个照应。”
君墨寒眼中露出赞许:“思虑周详。就依你。另外,朕已下旨,从内库拨银五十万两,作为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的启动经费,由你全权支配。
人员招募、器械配备,不必经过户部,直接向朕和你汇报。”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巨大的压力。
李晚宁郑重应下:“臣妾明白。这笔银子,每一分都会用在刀刃上。”
“还有一事,”君墨寒转身,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名单,“这是朕与吏部初拟的,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下属官吏名单,你看看。”
李晚宁接过,快速浏览。
名单上林林总总数十人,出身、履历、背景列得清楚。
她看得很慢,眉头渐渐蹙起。
“怎么?有不妥?”
君墨寒问。
“不是不妥,”李晚宁放下名单,指尖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是太妥了。陛下你看,这二十七人,其中十九人出身江南,或在江南为官超过五年。
其余八人,虽非江南籍,但其座师、同窗、姻亲,多与江南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君墨寒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审计清吏司是去查江南的,市舶司是去动江南蛋糕的。
用一群和江南有旧的人,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就算其中真有清廉刚正之辈,身处其中,也难免束手束脚,甚至被同化、被腐蚀。”
李晚宁语气坚决,“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用。”
“可不用他们,短时间内,去哪里找那么多既懂钱粮刑名,又通海事商贸,还得绝对可靠的人?”
君墨寒也有些头疼。
新衙初立,最缺的就是可靠的人手。
李晚宁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道:“陛下,可还记得去年秋闱,那一榜的进士?”
君墨寒一怔:“自然记得。主考官是周阁老的门生,那一榜进士,多半被打上了‘周党’的烙印,朕一直压着未曾实授官职……”
他猛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用他们?”
“不错。”
李晚宁转身,眸中闪着光,“那一榜进士,固然多数与周阁老有些香火情,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未被江南势力渗透。
更重要的是,他们年轻,有抱负,却无出路,心中憋着一股气。
周阁老能给他们的,最多是些清水衙门的闲职。
但我们能给他们的,是手握实权、肃清污浊、名留青史的机会!陛下以为,他们会选哪边?”
君墨寒眼睛亮了:“驱虎吞狼?不,是引新血,冲污流!好计策!
这些人年轻,缺少根基,反而更容易掌控,也更有锐气!”
“正是。”
李晚宁点头,“而且,他们与周阁老那点情分,在真正的权力和前程面前,不堪一击。
只要我们驾驭得当,这些人,就是刺向江南旧势力最锋利的一把把新刀!”
“人选呢?你可有目标?”
“有。”李晚宁显然已深思熟虑.
“臣妾仔细看过他们的履历和科考文章。其中三人,可为佐助。”
“其一,谭纶,湖广人士,家境贫寒,当年殿试策论,写的是《论漕运积弊与革新》,见识不凡,文笔犀利,对漕运弊端剖析甚深,是个实干派。
他可任审计清吏司知事,专司漕运账目。”
“其二,徐光启,此人虽是书生,但对算术、格物极感兴趣,殿试文章里竟用算法推演田亩赋税,被考官斥为‘奇技淫巧’,差点落榜。”
“但正因如此,他心思缜密,精于计算,查账是一把好手。可任审计清吏司主簿。”
“其三,沈有容,”李晚宁顿了顿,“此人虽是江南松江府人,但家族早已没落,与沈家并非同宗。”
“他自幼随舅父出海经商,通晓番语,熟知海情,殿试文章写的是《开海通商利国策》,眼光独到。可任市舶司通译,兼理番商事务。”
君墨寒越听越惊异。
他这位皇后,不仅对朝中老臣了如指掌,竟连去年刚中进士、尚未授官的新科进士都如数家珍,其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令他叹为观止。
“就依你所言。明日便下旨,擢升此三人。”
“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其余吏员,也从未授官的进士、以及有才学却屡试不第的举人中选拔。”
“背景务求清白,最好与江南无涉。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君墨寒拍板。
“谢陛下信任。”
李晚宁福身,又道,“还有一事。新衙初立,犹如婴孩,需有猛虎护持。”
“臣妾请调一队精锐,明为衙役,实为护卫,暗中再配一队玲珑阁好手,专司情报探查与反制。双管齐下,方能确保新衙在江南站稳脚跟。”
君墨寒深深看她一眼:“准。朕会从金吾卫中挑选五十名好手,再让冯保从内卫中拨二十名暗卫,皆由你调遣。玲珑阁那边,你也自行安排。”
这便是将人事、财务、安保大权,尽数交托了。
君墨寒的信任,毫无保留。
李晚宁心中暖流涌动,正要说什么,冯保又匆匆进来,这次,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
“陛下,娘娘,不好了!周阁老……周阁老回府后,突然晕厥,太医说是中风!如今昏迷不醒!”
“什么?”
君墨寒和李晚宁同时色变。
早朝时还中气十足、激烈反对的老臣,回府不过几个时辰,就中风昏迷?这也太巧了!
“太医怎么说?可有大碍?”
君墨寒急问。
“太医说,中风急症,情况凶险,即便救回来,恐怕也……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
冯保低声道。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周阁老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下,是巧合,还是……灭口?
若是灭口,是谁动的手?
沈家?还是朝中其他与江南有牵连、怕被周阁老牵连出来的人?
若是巧合……那这“巧合”,也未免太是时候了。
周阁老一倒,他那一派系瞬间群龙无首,江南的线索,似乎也随着他的昏迷,暂时断了。
李晚宁和君墨寒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江南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对手的反击,又快又狠,且直接掐断了最关键的一环。
“陛下,”李晚宁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周阁老病重,朝中想必多有动荡。”
“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的人选与章程,需得尽快明发天下,以安人心。同时……”
她眼中寒光一闪:“臣妾以为,应加派太医,务必保住周阁老的性命。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君墨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阁老如果死了,很多秘密就真的石沉大海。
但如果他活着,哪怕口不能言,只要他还有意识,就还有希望。
而且,对手想让他死,他们偏要让他活!
这就是态度!
“冯保,传朕口谕,派太医院院正亲自去周府诊治,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周阁老的性命!”
“再调一队禁军,将周府给朕保护起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
君墨寒下令,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
“老奴遵旨!”
冯保匆匆而去。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帝后二人。
跳动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们急了。”
李晚宁轻声道。
“狗急跳墙。”
君墨寒冷笑,“周阁老一倒,他们以为线索断了,我们查不下去了。却不知,这恰恰说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要害!”
“所以,我们得更快。”
李晚宁目光坚定,“明日一早,明发上谕,确立新衙。三日内,于谦、戚成等人,必须离京。”
“周阁老这边,我们亲自‘照看’。江南那边……我们的火,也该点起来了。”
她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卷起,递给悄然出现的青鸾:“用最快的方式,传给夜枭。”
青鸾接过,瞥见上面只有八个字:
“釜底抽薪,火烧连营。”
她心头一跳,不敢多看,躬身退下,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李晚宁回身,看向君墨寒。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已明白彼此心意。
暴风雨,就要来了。
而他们,已张开了网,磨亮了刀。
(第20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