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潜邸?待中宫修缮完毕再行迁入?”
圣旨念毕,奉天殿内落针可闻。
方才因皇后获封“辅国圣宸皇后”、享有无上权柄而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这紧随其后的、看似“贬斥”的安置旨意,又如一盆冰水,浇得众人心思各异。
前一刻还是权倾朝野、可与帝共治的“辅国圣宸皇后”,后一刻却被“发配”回潜邸旧居?
这落差未免太大!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对李晚宁参政本就心存不满的守旧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和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吧,陛下终究还是顾忌礼法的!
女子干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这不,连中宫都不让住了?
看来这“共治”,也不过是陛下权宜之计,或者一时被美色所惑?
帝后之间,恐怕并非铁板一块啊……
各种阴暗的揣测,在无声的目光交换中流淌。
珠帘之后,李晚宁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御座之上,君墨寒面沉如水,冕旒下的目光深邃难明,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并未看向珠帘,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后,可接旨?”
短暂的寂静。
然后,珠帘轻响,李晚宁缓步自帘后走出。
这是她第一次在正式大朝上,毫无遮挡地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未着皇后翟衣,只一身素雅却难掩华贵的宫装,青丝绾成简单的髻,簪着一支凤头衔珠步摇。
晨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绝美的侧脸轮廓,肌肤胜雪,眸光清冷。
她并未看任何人,只是微微抬首,望向御座上的君墨寒。
四目相对。 君墨寒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只有她能看懂的情绪——歉意,无奈,以及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晚宁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贬斥,至少,不完全是。
中宫,历来是皇后的象征,也是后宫权力中心,更是无数规矩、无数眼睛盯着的焦点。
此刻入住中宫,看似荣耀,实则瞬间就会被拖入后宫琐事、各方势力倾轧的旋涡。
她这个“辅国圣宸皇后”的权柄尚未稳固,朝堂之上虎视眈眈,北境战事如火如荼,此刻入住中宫,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成为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子。
而潜邸——原来的镇北王府,那是她和君墨寒起家的地方,经营多年,铁桶一块,更是她玲珑阁情报网络的核心枢纽之一。
留在那里,进可凭借“御书房行走”、“随时议政”的特权参与朝堂,退可依托王府经营自己的势力,反而更加自由,更加安全。
这看似“不合礼制”、“略显冷落”的安排,实则是君墨寒在眼下复杂局势中,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安全、也最有利的庇护所。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朝堂的风雨,我来挡。
你先在后方,稳住我们的根基。
电光火石间,李晚宁心念电转,已然通明。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意极淡,却瞬间驱散了周身那丝清冷,显得从容而通透。
她敛衽,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优雅的礼,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一丝委屈或不满: “臣妾,领旨谢恩。陛下体恤,念及旧情,准臣妾暂居潜邸,臣妾感激不尽。
镇北王府乃陛下潜龙之所,臣妾居之,亦可时时警醒,不忘陛下与臣妾携手创业之艰难。中宫修缮之事,但凭陛下安排。”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接了旨,全了皇帝颜面,又点明“潜龙之所”、“不忘创业艰难”,暗示自己与皇帝是共患难的夫妻,地位非同一般。
更将“暂居”说成是皇帝“体恤旧情”,给了双方一个完美的台阶。
聪明!在场的明眼人心中都是一凛。
这位皇后娘娘,不仅有权谋,这情商和应变,也绝非常人可比!
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一场可能的“失宠”风波,化解于无形,甚至还隐隐抬高了自身。
君墨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赞赏,面上却依旧平静:“皇后能体谅朕心,甚好。退朝吧。”
“退朝——!” 随着内侍监的唱喏,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奉天殿。
但今日朝堂上这两道旨意,注定要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京城各方势力揣摩、议论的焦点。
回到暂时处理政务的偏殿,挥退左右,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君墨寒立刻上前,握住李晚宁的手,眼中带着歉意和一丝紧张:“晚宁,委屈你了。中宫那边,各方耳目太多,眼下局势未明,你住在那里,我不放心。
王府更安全,也更方便你行事。只是……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李晚宁反手握住他,轻轻摇头,笑容温婉而理解:“陛下用心良苦,臣妾岂会不知?王府挺好,清静,自在。”
“那些闲言碎语,伤不了我分毫。倒是陛下,前朝压力定然不小。”
见她全然理解,毫无芥蒂,君墨寒心中大石落地。
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香。
低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晚宁,等北境事了,朝局稳了,我定风风光光迎你入主中宫,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君墨寒唯一的皇后,是我要并肩一世的女人。”
“嗯,我信你。”
李晚宁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权势浮名,她并不十分看重,但这份全心为她考量的心意,却让她动容。
“不过,”她忽然抬起头,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陛下既然让臣妾‘暂居’王府,那这王府,臣妾可否按照自己的心意,稍稍……改造一番?
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有些‘客人’,恐怕会不请自来。”
君墨寒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朕准了!王府一切,随你处置!
你想把它建成铜墙铁壁也好,建成另一个‘玲珑阁’也罢,都由你!
需要什么,直接跟冯保说,或者……用你的凤印调拨!”
这便是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权和资源。凤印,可不仅仅是后宫之主的象征,在特定情况下,也能调动部分皇家资源。
“谢陛下。”李晚宁眉眼弯弯。
她早有此意。镇北王府将是她在京城、在朝堂之外的另一个支点,一个完全属于她和君墨寒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基地。
接下来的日子,李晚宁便搬回了修缮一新的镇北王府——如今改称“潜邸”或“皇后别苑”。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最核心的一批人手,悄无声息地住了进去。
外界对此猜测纷纭。
有说帝后失和的,有说皇后嚣张跋扈惹怒皇帝被变相软禁的,也有说这是皇帝保护皇后、避免其卷入后宫纷争的……
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李晚宁对此一概不理。
她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深处的“凌云阁”中。
这里本是君墨寒的书房,如今被她改造为处理政务和情报的核心。
表面上,她是在“静养”,实际上,来自北境、朝堂、乃至全国各地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凌云阁。
她需要梳理情报,分析局势,为君墨寒的决策提供参考,更要暗中调查北境军中的“内鬼”,以及朝中可能与之勾结的势力。
同时,她以“辅国圣宸皇后”的身份,开始悄然推行一些“新政”的准备工作。
比如,她以“体察民情、抚恤将士”为名,通过玲珑阁和君墨寒暗中支持的渠道,在京郊购置了一片土地.
悄然建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慈济院”和“伤残将士抚恤坊”.
不仅收容孤寡,更秘密招募、培训因战伤残、却仍有才能的退伍老兵,教授他们记账、文书、工匠等技艺,给予他们新的生活。
这些人,未来都可能成为她推行新政、掌握基层的助力。
又比如,她暗中授意一些信得过的商人,开始尝试与广州、明州等地的海商接触,为将来设立市舶司、规范海贸做前期调研和铺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北境的战报不时传来,时好时坏,云州仍在血战中,但似乎稳住了阵脚,并未彻底陷落。
郭老将军的“大军”缓慢而坚定地向北推进。
苏定方和灰鹊则杳无音信。
朝堂上,因为北境战事和新帝的强硬态度,暂时无人敢明目张胆反对新政,审计清吏司和市舶司的筹备在缓慢推进,阻力不小,但终究是开了头。
这日,李晚宁正在凌云阁中审阅一份关于江淮漕运弊端的密报,侍女青鸾匆匆进来,低声道:“娘娘,冯公公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李晚宁放下笔。 冯保悄无声息地进来,面色凝重,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娘娘,北境有消息了。苏定方将军那边,成功了!”
李晚宁精神一振:“详细说来!”
“是。三日前,苏将军率八百精锐,绕道漠北,突袭了突厥左贤王部落在狼居胥山下的冬季牧场,焚其草场十余处,掠其牛羊马匹无数,更斩杀留守的突厥贵族数十人!
突厥王庭震动,阿史那罗的后方大乱!前线突厥军心已出现不稳迹象!”
“好!”
李晚宁抚掌,眼中亮起锐光,“苏将军果然没让我失望!灰鹊那边呢?”
冯保脸上露出更奇异的色彩:“灰鹊那边……尚无明确消息传回。
‘’但我们潜伏在突厥王庭附近的探子回报,这几日,突厥各部落首领之间往来频繁,争吵不断,似乎……似乎因为战利品分配和谁该主攻云州产生了严重分歧!“
”阿史那罗压了几次,都没完全压住!”
李晚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灰鹊的‘礼物’,送得很到位。
草原联军,最怕内讧。
后方被袭,前方久攻不下,内部再起纷争……
阿史那罗这三十万大军,看似强大,实则已是一盘散沙的前兆!”
“娘娘神机妙算!”
冯保真心叹服,“还有一事……我们顺着被伏击死士的路线查,果然揪出了几条线,指向了北境军中的一个参军,和兵部一个员外郎。
那参军已经‘暴病而亡’,员外郎在诏狱里咬出了……咬出了……”
“谁?”李晚宁目光一凝。
冯保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他招供,是受了……受了已故的……废太子余党的指使和重金收买!
目的是搅乱北境,给陛下……和新朝添乱!”
废太子余党?!
李晚宁瞳孔骤缩。
宫变之后,太子一党被清洗大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漏网之鱼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有能力将手伸进北境军中,还能联系上突厥?
不对!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废太子若有此等本事和资源,当初宫变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这背后,一定还有一只更大的黑手, 在利用甚至操纵着这些余孽!
“继续查!盯紧所有和废太子有过牵连的人,尤其是那些看似已经‘洗白’或者‘边缘化’的!”
李晚宁冷声道,“另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陛下。
还有,让我们的人,在朝中悄悄散播一点风声……”
“娘娘的意思是?”
“就说,北境军中内奸已现端倪,似乎与……某些‘念旧’的朝中老臣有关。”
李晚宁眼中闪过寒光,“打草,才能惊蛇。看看是谁,最先坐不住。”
“老奴明白!”
冯保会意,躬身退下。
李晚宁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
秋风已起,带着凉意。
北境的战事,似乎出现了转机。
但京城的暗流,却刚刚开始汹涌。
废太子余党?
恐怕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真正的对手,还藏在更深的水下。
而她这个“暂居”王府的皇后,或许,正是对方最容易忽视、也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弱点”?
也好。她轻轻叩击着窗棂,凤眸微眯,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就在王府安静,仿佛与世无争之时,一封来自江南、盖着君墨寒私印的加急密函,被秘密送入了凌云阁。
李晚宁展开一看,神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信是君墨寒亲笔,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江南三大皇商之首,沈家家主沈万川,于三日前暴毙。
死因蹊跷,疑似中毒。
沈家内部大乱,其掌控之漕运、盐引、织造,皆生变故。
恐有人欲断我财路,乱我后方。
朕已派人暗查,你于京中,亦需警惕。
沈家之事,恐与北境、朝中,皆有牵连。
万事小心。” 沈万川死了?江南财神爷,掌控帝国近一成岁入的皇商之首,在这个节骨眼上暴毙?
李晚宁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北境战事未平,朝中内鬼未清,如今,维系帝国命脉的江南财赋重地,又起波澜!
这绝不是巧合。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场风雨,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猛烈,还要……无孔不入。
(第19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