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的颠簸之后,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帝都京城巍峨连绵的轮廓。
灰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如同一条蛰伏的远古巨兽,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和威严。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垫子,空间宽敞,但连日赶路的沉闷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李晚宁轻轻掀开车窗一侧的锦帘,冷静的目光越过官道两旁凋零的树木,远远投向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顶点的城池。
她的眼神中没有初来乍到的好奇与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了然。
侍女云舒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王妃,前面就是朱雀门了。进城之后,便是真正的京城地界。”
“嗯。”李晚宁淡淡应了一声,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景象。
她转向对面正闭目养神的君墨寒。
即便是在颠簸的旅途中,他依旧坐得笔直,面容俊朗如雕刻,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冷冽。
“王爷,看来这京城的水,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上几分。”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君墨寒缓缓睁开眼眸,那双深邃的眼中锐利光芒一闪,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低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水深,才好摸鱼。也才好……淹死那些自以为水性不错,实则只会扑腾的旱鸭子。”
他意有所指,目标明确。
果然,车队行至朱雀门前,盘查变得格外严苛和繁琐。
守城官兵态度倨傲,对寒王府的标识视若无睹,反复查验文书、盘问随行人员。
明显是得了上头指示,刻意刁难,要给这位刚刚被削了兵权、 “失势”回京的王爷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君墨寒端坐车内,面无表情,任由对方折腾。
李晚宁则透过纱帘,冷眼观察着那些官兵的嘴脸,将几个领头的模样记在心中。
好不容易通过盘查,车队缓缓驶入城内。
刹那间,喧嚣鼎沸的人声、叫卖声、车马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行人如织,一派繁华盛景。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李晚宁凭借其敏锐的直觉和前世记忆,立刻捕捉到了无数道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隐晦而持久的窥探视线。
这些视线如同附骨之疽,黏在车队上,如影随形。
“我们的人?”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询问身旁的云舒。
云舒微微颔首,声音细若蚊蝇:“王妃放心,均已按照预定计划,分批潜入城中,化整为零,潜伏待命,绝无纰漏。”
皇帝“赏赐”的寒王府邸位于京城西侧,虽不如东宫那般紧邻皇城,但也占地广阔,朱门高墙,气象恢宏。
只是,久无人居,即便提前派人打扫过,依旧透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清冷和孤寂感,仿佛一座精心装饰的牢笼。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李晚宁扶着君墨寒的手下车。
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便立刻感受到几道掺杂着审视、恶意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从街角暗处、对面宅院的阁楼窗户后射来,毫不掩饰。
王府新任的管家是个面皮白净、眼神活络的中年人,带着一众仆役上前,恭敬行礼,态度无可挑剔。
但那微微低垂的眼帘下,一闪而过的审视和算计,却逃不过李晚宁的眼睛。
这府里,只怕没几个干净的人。
连行李都还没安置妥当,前厅的桌案上,拜帖和请柬便已如同雪片般堆积起来。
其中,最扎眼、最不容忽视的,便是那份来自东宫的烫金请柬
——三日后,太子于东宫设宴,为寒王夫妇接风洗尘!
“王爷,王妃,您看这……”
管家捧着那份份量不轻的请柬,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却在暗中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君墨寒看都未看那请柬一眼,只将目光投向李晚宁,显然将应对之权交给了她。
李晚宁伸出纤纤玉指,拿起那份制作精美的请柬,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凸起的蟠龙纹饰。
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嘲弧度,声音却清晰明亮,传遍前厅:“太子殿下真是‘盛情难却’啊。我们这刚进京,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接风宴就准备好了。”
她将请柬随意往案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仿佛丢开什么脏东西。
“这鸿门宴,若是不去,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怕了他东宫不成?”
她抬眼,目光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仆役,最终定格在管家脸上。
斩钉截铁,“去!当然要去!正好也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太子殿下为我们精心准备了怎样一份‘大礼’!”
深夜,寒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
宽大的书桌上,铺开了一张详尽的京城舆图,旁边还散落着几份由暗线刚刚送来的密报。
君墨寒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的几处关键位置,声音低沉:“太子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六部,京城防卫体系的关键位置,也有不少是他的人。我们初来乍到,可谓步步荆棘。”
李晚宁的指尖则点在舆图上几个看似普通、鱼龙混杂的坊市和酒楼标记上。
语气肯定:“这些地方,是他布置的暗桩和情报据点。还有那几位平日里看似中立、德高望重的老臣,私下里也早已暗中投靠了东宫。”
她提供的情报之详尽、精准,远超常规探查所能及。
君墨寒不禁侧目,看向身边这个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的女子:“这些隐秘消息,你是如何得知?”
即便是他多年布置的暗线,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摸得如此清楚。
李晚宁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然一笑。
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历经生死后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王爷莫非忘了?妾身是死过一次的人。有些事,有些人,自然比旁人看得更透一些。”她并未深入解释,但话语中的笃定让人无法质疑。
她不再纠缠于此,指尖重新回到舆图上。
沿着纵横交错的街道划过,眼神逐渐变得狠厉决绝:“眼下我们势弱,根基未稳,不可与他硬碰硬。
他既然摆下这鸿门宴,想给我们下马威,那我们便先遂了他的意,示敌以弱,让他好好得意一番。”
“然后呢?”
君墨寒追问,他知道她必有后手。
“然后?”
李晚宁眼中精光暴涨,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出鞘,指尖重重地戳在舆图上最核心的那个位置——东宫!
“自然是趁其得意忘形,戒备松懈之时,直捣黄龙!太子党也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派系林立,各有私欲。
我们要做的,便是拉拢可拉拢的,离间能离间的,精准打击最顽固的!
京城这盘棋,要么不下,要下,就玩把大的!不仅要破局,还要让他赵弘瑾,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窗棂,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仿佛战鼓轻擂,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龙已入潭,虎已归穴。
这京城的暴风雨,注定将由他们亲手掀起,直至将这潭死水,彻底搅翻!
(第13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