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终究裹挟着刀片般的寒意,刮进了北境热气腾腾的胜利之中。
深秋的北凉城,因一场大胜而军民亢奋,但这股热浪之下,冰冷的潜流已悄然涌动。
太子一党在朝堂上对镇北王“拥兵自重”、王妃“牝鸡司晨”的攻讦,虽无明旨,却已通过隐秘渠道,如一张阴湿的蛛网,悄然罩下。
压力,精准地卡在“名分”与“钱粮”这两处命门上。
王府书房,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绷。
钦差崔琰与王弼再次坐在下首,气氛与初次见面时的虚伪客套截然不同。
崔琰依旧板着那张清流脸,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自上而下的倨傲。
他先照例宣读了朝廷(太子)对北境大捷的“嘉许”,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刻板生硬:
“王爷,王妃,朝廷亦有难处。北境虽捷,然国库空虚,各地用度皆紧。”
“太子殿下体恤边军辛苦,然亦望王爷体谅朝廷艰难。故,后续粮饷补给,及此次有功将士封赏…需从长计议,依制缓行。”
王弼在一旁笑眯眯地补刀,话里藏针:“是啊王爷,尤其是一些…嗯,逾制的封赏提议,譬如对王妃娘娘的褒奖…朝中非议不小。”
“后宫干政,乃祖制大忌。太子殿下虽知王妃有功,却也难堵悠悠众口啊。”
这话像冰水,兜头浇下!
“从长计议”、“依制缓行”?
分明是拖延、克扣乃至取消!
直指李晚宁,更是毒辣,意在离间,更是警告。
周威、张莽等将领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响,若非君墨寒压着,早已暴起。
君墨寒面沉如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扶手,发出沉闷声响。
他没立刻反驳,目光转向身侧。
李晚宁今日一身月白常服,未施粉黛,反而更衬得清丽绝俗,气质沉静如水。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微不可察地颔首,随即看向两位钦差,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堪称优雅的弧度。
“崔大人,王长史,”声音清越平和,听不出半点火气,“朝廷艰难,王爷与北境将士,自然体谅。”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崔琰王弼一愣,周威等人也面露不解。
她继续道:“北境将士浴血奋战,所求不过安居乐业,朝廷认可。”
“封赏既可缓,但阵亡将士的抚恤、伤兵的救治,关乎人命,刻不容缓。”
“此事,王爷与妾身已动用王府私库及此次战利品,先行垫付办理,不敢有丝毫延误,想必二位大人有目共睹。”
轻飘飘将“封赏”暂搁,却牢牢抓住“抚恤”这道德大旗。
我们自己掏钱抚恤烈士,你们总没话说吧?
敢阻挠,就是罔顾人命!
崔琰张嘴,一时噎住。
王弼眼珠一转,干笑:“娘娘仁德,体恤将士,下官佩服。只是王府私库终究有限,长久以往…”
“王长史多虑了。”
李晚宁温和打断,语气却不容置疑,“北境地大物博。蛮族既退,正可休养生息,发展民生。”
王爷已决意大力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发展商贸。
开源节流,自给自足,方是长远之道。
总不能永远仰赖朝廷接济,徒增太子殿下烦忧。”
她稍顿,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回君墨寒身上,声量微提:“至于妾身,一介女流,本不该过问外事。
然,北境乃王爷封地,亦是妾身家园。家园有难,匹夫有责,何况王妃?
妾身所为,不过是为王爷分忧,为保境安民尽心力。
若因此惹来非议,妾身一力承担,绝不令王爷为难。相信太子殿下明察秋毫,必能理解此中苦心。”
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点明“自给自足”的独立意图,又将“干政”巧妙转化为“为夫分忧”、“保家卫国”,占尽情理高地。
最后“一力承担”,以退为进,压力全数推回。
君墨寒适时开口,声沉而威:“王妃所言,即本王之意。北境军民,只知保家卫国,忠于陛下。
朝中非议,清者自清。粮饷之事,朝廷既有难处,北境自会设法克服。
但—”他话锋陡转,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崔琰王弼,“若有谁想借此克扣将士用命换来的抚恤,或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民心,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杀气凛冽,书房温度骤降。
崔琰脸色发白,王弼笑容僵住。
红线划下了:封赏可谈,抚恤与军心,碰不得!
此番交锋,新平衡无声确立。
太子卡脖子之计,被“自力更生”与“道德优势”巧妙化解反制。
北境在军事胜后,于政治经济上,开始寻求更大自主。
送走面色难看的钦差,周威啐道:“呸!什么玩意儿!胜了还要受这鸟气!”
张莽闷声:“王爷,王妃,太子是铁了心作对。”
君墨寒看向李晚宁,眼带激赏与复杂:“晚宁,今日应对极好。只是压力皆引到你身上…”
李晚宁淡然一笑,如清风拂湖:“王爷与我早已一体。些许非议,何足道哉?
当务之急,是将‘自给自足’之策落到实处。
唯北境自身强盛,方能无惧风雨。”
她走向沙盘,指尖划过山川:“垦荒、水利、商贸…千头万绪,需尽快物色得力人手分头推进。”
新棋局,已复杂展开。
(第09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