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前厅,熏香袅袅,气氛却微妙得落针可闻。
太子少傅崔琰,年约五旬,面容清癯。
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半旧绯袍,腰背挺直,眉宇间是读书人的清高与固执。
他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平静,但微微捻动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不宁。
奉旨犒军却迟来,恰似专程“验收”,这让他这位清流脸上无光。
身旁的太子府长史王弼,则是另一番光景。
四十上下,面白无须,体态微丰,簇新的暗紫锦袍衬得他满面红光。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一双小眼却滴溜转动,不着痕迹地扫视厅内陈设、护卫,似要将一切刻入脑中。
他是太子的眼睛和耳朵。
“王爷、王妃到——”唱喏声起。
君墨寒与李晚宁并肩而入。
君墨寒玄色蟠龙常服,龙章凤姿,不怒自威,俊朗面容上公式化的笑容,在目光触及李晚宁时,才染上一丝真实温度。
李晚宁王妃宫装,绯色金绣,雍容华贵至极,将她倾国之貌衬得愈发耀眼。
但最令人心折的,是那份经战火淬炼出的从容气度,与那双清澈洞明的凤眸。
她步履从容,与君墨寒并肩,无丝毫依附之感,反有种天然的、与之匹敌的尊贵与自信。
崔琰、王弼忙起身见礼。
寒暄落座,崔琰切入正题。
语气刻板郑重:“下官奉皇上、太子殿下旨意,犒赏三军。北境大捷,扬我国威,圣心甚慰。此乃犒军清单与圣旨。”
双手奉上明黄绢帛。
君墨寒接过,置于几上,淡然道:“皇兄与太子殿下厚爱,本王与将士感激不尽。”
王弼热络接口,目光似无意扫过李晚宁:“王爷用兵如神,王妃娘娘巾帼无双,此番大捷,朝野震动,令人叹服!”
“尤其王妃临阵献策,火功破敌,真乃女中豪杰,下官钦佩!”
李晚宁端茶,轻拨浮沫,抬眸浅笑,声如清玉:“王长史过誉。妾身些许浅见,全仗王爷信重,将士用命,岂敢居功?”
“太子殿下坐镇中枢,遣使犒军,稳定大局,才是功不可没。”
言辞谦逊,滴水不漏。
王弼眼中精光一闪,哈哈干笑。
崔琰微蹙眉,转而问及战事详情与叙功事宜,欲回京禀报。
君墨寒从容应对:“大战方歇,诸事繁杂。详细战报不日呈上。”
“抚恤叙功,正在核定,届时请崔大人一同见证,以示公允。”
巧妙推辞,并强调“见证”而非“审核”,掌握主动。
崔琰语塞,只得应下。
后续谈话,围绕风土人情,表面和谐。
王弼几次欲深探军务、王府内情,皆被君墨寒与李晚宁轻描淡写挡回。
暗流,在杯盏交错间涌动。
约一炷香后,君墨寒以“舟车劳顿”为由结束会面,命人引钦差至客院休息。
厅内只剩心腹,气氛骤紧。
“王爷,王妃,”周威眉头紧锁,“崔琰古板,尚按规矩办事。那王弼,笑面虎一只,眼神不正,恐有歹心。”
张莽瓮声道:“太子此时派他们来,犒军是假,探听虚实、找茬是真!不得不防!”
君墨寒看向李晚宁:“晚宁,你看?”
李晚宁放下茶盏,目光清冷:“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尤其是王弼,恐有特殊使命。”
她想起高地冷箭,眸色微寒。
君墨寒冷哼:“料到了。让他们查。北境新胜,百废待兴,明面无事。”
“但核心军机,新军底细,断不能碰!”
他目光扫过众将,语气转为郑重:“经此一役,诸位与本王、王妃,已是生死之交。”
“今日起,北境军政,王妃之言,即如本王亲令!尔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周威、张莽等毫无迟疑,齐齐抱拳,声震屋瓦:“末将谨遵王爷、王妃号令!万死不辞!”
他们早已心服。
王爷此言,更是定心丸。
李晚宁心中暖流涌动,知这是君墨寒为她正式铺路,将她彻底纳入权力核心。
她起身,向众将微福:“晚宁年轻,日后仰仗诸位将军,共保北境。”
“王妃言重!”
众将恭敬还礼。
一种基于血火情谊与共同利益的牢固纽带,于此厅中凝结。
一个以君墨寒、李晚宁为核心,北境军方为骨干的集团,雏形初现。
然李晚宁心知,暗处窥探未止。
王弼那双眼,如毒蛇信子,令人脊背生寒。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京城的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08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