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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和李先念的密谈持续了几乎一整夜。
桌上摊开的地图被反复勾勒,写满数字和代号的纸张积了薄薄一叠。
最终的口头协议和大致框架敲定,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达成重要目标的释然与隐隐的兴奋。
没有握手,没有互道珍重。
李先念在袁贤瑸的引领下,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消失在晨雾与警戒线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亭中只剩下了陈实和袁贤瑸。
袁贤瑸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痕迹,将地图卷起。
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则被陈实亲自接过,就着气死风灯的火焰,一页页点燃,看着它们化为灰烬,飘落在湖水里。
“军座,”
袁贤瑸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真的有必要和李师长他们合作吗?这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语气里充满了谨慎和忧虑。
昨夜他一直在亭外警戒,虽未听全所有细节,但大致内容也能猜出七八分。
陈实没有立刻回答。
他背着手,望着李先念消失的方向,那里雾气正在被初升的日光慢慢驱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贤瑸,你觉得,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袁贤瑸想了想:“信阳城防正在加固,兵力也在补充,铁路也通了……缺的,或许是时间,还有对周边敌情的全面掌握?”
“说得对,也不全对。”
陈实转过身,眼神犀利,“我们最缺的,是对整个豫鄂皖边区,尤其是东面和东北面,能够察觉日军动向的眼睛和耳朵。廖磊将军的21集团军主要活动区域偏南偏西,对皖西地区,对我们东侧纵深,影响力有限。”
陈实走到残留的地图痕迹旁,用手指虚画了一个圈:
“李先念的部队,扎根四望山,其活动范围辐射鄂豫皖三省交界,特别是皖西的潜山、太湖、宿松,乃至靠近长江的某些区域。这些地方,我们几乎是睁眼瞎。”
“鬼子从合肥、六安方向增兵,或是从长江水道调动物资兵员北上,如果他们能提前给我们递个消息,哪怕只是模糊的预警,你说,这对我们来说,价值有多大?”
袁贤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如此,确实能极大弥补我们情报网的空白,尤其是东侧的预警时间可以大大提前。”
“正是。”
陈实肯定道,“至于你说的麻烦……”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麻烦当然有。老头子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眼里揉不得沙子,尤其对那边。”
陈实看着袁贤瑸眼中更深一层的忧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果断甚至有些强硬:
“但是,贤瑸,难道因为怕可能有麻烦,我们就要把明明对守土抗战、对保全弟兄们性命、对稳固信阳有实实在在好处的东西,拒之门外吗?麻烦,只有被老头子知道了,那才叫麻烦。他要是不知道,这麻烦就永远不会发生。”
要是向凤武在场,肯定会拍着大腿“嗬嗬”笑起来,嚷着“军座说得对!怕个鸟!有好处不占是王八蛋!”。
但袁贤瑸不是向凤武,他性格更沉稳,考虑更周全,此刻眉头依然没有完全舒展:“军座,我明白您的意思。可纸包不住火,万一,我是说万一,风声走漏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陈实拍了拍袁贤瑸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托付和开导的意味。
“贤瑸啊,有些事,你越是前怕狼后怕虎,越是束手束脚,处境反而会越艰难。我陈实带着67军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一味避嫌,而是实实在在地打鬼子,保地方,壮实力。我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把狗日的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让咱们的老百姓能少受点苦。其他的,什么派系之争,什么政治嫌疑,我不想管,也懒得去掺和。”
陈实继续说:“难道我要因为老头子一个可能的、未来的猜忌,就放弃一个能增强信阳防御、多杀鬼子的盟友?让信阳这座战略重镇,因为少了东边的屏障而多一分危险?绝不可能!”
陈实指脚下的土地:“信阳是什么地方?是华中的咽喉,更是仅次于武汉的战略枢纽!现在它被我拿下了,就成了插在华中日军心口的一把刀,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确保它万无一失!多一个李先念这样的盟友,信阳就多一分安全,67军的弟兄们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这个险,值得冒!”
袁贤瑸看着陈实灼灼的目光,知道军座决心已定。
他心中仍有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说服和理解。
他点点头:“军座深谋远虑,是职部过于拘谨了。只是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
陈实闻言,哈哈一笑:“你呀,就是太谨慎,谨慎过头了!贤瑸,你要记住,为将者固然要谨慎,但更不能让对未发生之事的过度忧虑,捆住了自己的手脚,那会毁掉你的判断力和魄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角度:“这样吧,我换个说法,你听听看是不是更容易接受。”
“军座请讲。”袁贤瑸好奇。
陈实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信阳和四望山那边真能形成有效的秘密互助,情报共享,侧翼牵制。那么,以后由你来主要负责信阳防务时,你的底气是不是会更足一些?应对东面和东北面可能出现的敌情,是不是会从容很多?”
袁贤瑸一怔,下意识地重复:“我……我来主要负责信阳防务?”
“当然,”
陈实理所当然地点头,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不是你,还能是谁?凤武勇猛善攻,我要用他来打出去;你沉稳周密,信阳这样的要地,交给你来守,我最放心。一旦与李部的合作顺畅起来,信阳东翼的威胁减轻,你这个城防司令,当起来是不是也省心不少?”
袁贤瑸愣住了。
他之前更多是从全军角度和潜在风险考虑问题,此刻被陈实一点,瞬间切换到了自己未来可能肩负的具体职责上。
是啊,如果东边有可靠的预警和牵制,他防守信阳的压力确实会小很多,布局也可以更加主动。
这么一想,那点对政治风险的忧虑,似乎被更迫切的现实军事需求压下去不少。
他脸上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苦笑:“军座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若是真能如此,对我守信阳,确有大利。”
“想通了?”陈实笑道。
“想通了。”
袁贤瑸挺直腰板,“一切以巩固信阳、抗击日寇为要。秘密合作之事,职部定当严守机密,全力配合军座落实。”
“这就对了!”
陈实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天亮了,该干的活还多着呢。记住,今日湖心亭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那位李师长知。对外,67军就是67军,守的是国土,打的是鬼子,与其他无关。”
“是!”袁贤瑸郑重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