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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的市政厅,如今成了67军的指挥部。
陈实站在一幅巨大的华中地区地图前,手指从代表信阳的点,向北划过,最终停在郑州。
一个参谋快步走进来,将一份电报递给他:“军座,第五战区长官部通报,随枣会战已基本结束。日军第11军主力遭受重创,现已确认向武汉方向败退。”
陈实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
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即这笑容又变成了畅快。
“好!李长官打得好!冈村宁次这回可是伤筋动骨了!”
陈实长舒一口气,将电报轻轻拍在桌面上,“这下,咱们这边才算真正稳了。”
他之前虽然笃定冈村宁次不敢回头,但心里总悬着根弦。
现在随枣战局明朗,日军大败亏输,短期内绝对无力北顾。
他陈实这次趁火打劫、虎口拔牙拿下信阳的险棋,算是彻底走通了,而且赢得漂亮。
这下算是彻底稳了。
如今的67军豫北占据焦作煤矿这一战略资源,豫中地区郑州又是一座人口大城,潜在兵员丰富,豫南占据有信阳这样的咽喉要道……
陈实下的这盘棋,算是下活了。
67军,再也不是当初那支在冀中冀南地区东躲西藏、偏安一隅的部队了。
喜悦过后,陈实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眉头微微蹙起。
喜悦归喜悦,现实的问题立刻摆在了眼前。
信阳是拿下了,但怎么守住?
怎么让它真正成为楔入日军腹地的坚固堡垒,而不是一块孤悬在外的飞地?
之前陈实也考虑过。
关键就在于那条线,连接信阳和北方的铁路。
原有的平汉线信阳至郑州段,在日军占领后被改道或破坏,尤其是信阳往北到驻马店这一段,很多地方铁轨被扒,路基被毁,桥梁估计也够呛。
不把这条路打通,信阳和郑州就像两个掰腕子的壮汉,手却够不着对方,真打起来,谁也帮不上谁。
“必须尽快修复铁路,尤其是信阳到驻马店这一段。”
陈实对身边的袁贤瑸和几个参谋说道,“只有路通了,物资和兵员才能快速调动,信阳才不是孤城,咱们在豫南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向凤武挠了挠头,提出实际问题:
“军座,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这次是轻装急进打偷袭,带的工兵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个连,修修补补城墙缺口还行,要修复几十上百里铁路……那得猴年马月?主力部队还得布防信阳,防备南边孝感、东边六安方向的日军,也抽不出人手去北边施工啊。”
陈实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难题。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信阳城内虽然破败但已恢复些许生气的街巷。
街上,不少百姓正好奇地看着巡逻的67军士兵,眼神里少了恐惧,多了些探询和希冀。
部队人手不够,但工期不能拖。
看来,得靠这信阳城里的父老乡亲了。
刚光复,民心可用,但也不能白用。
老百姓盼的是什么?
安宁,活路,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般想着,陈实心中有了定计,转身下令:
“贤瑸,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立马找到信阳城内还能用的印刷厂,不管大小,全部动员起来。同时,以我67军军部的名义,起草一份《征募民工修复信阳驻马店铁路干线告民众书》,不,就叫《招工启事》吧,要通俗易懂!”
袁贤瑸立刻拿出本子记录:“军座,这启事我可第一次写,具体内容是什么?”
陈实用手指敲着桌面,条理清晰地说道:
“内容嘛,我马上,你记得要写清楚。”
“第一项内容是讲清此次招工的目的是为了巩固城防,便利交通,支援抗战,所以急需修复北向铁路。”
“第二项内容嘛,就是面向全城招募青壮民工,年龄……十八到四十五岁,身体健康即可。”
“第三是讲清工期和工钱,工期暂定十天,主要任务是清理路基、填补土方、协助铺设枕木铁轨,技术活由我们工兵指导。最重要的工钱方面,按日结算,工钱标准,就按眼下信阳市场上力工价的……1.15倍!不,直接写比市价高一成半!干满十天,另外有赏!”
“高一成半?”一个参谋小声嘀咕,“军座,这开销可不小啊……”
“眼光放长远点!”
陈实看了他一眼,“咱们刚进城,抄了日伪那么多浮财,这点工钱算什么?让老百姓得了实惠,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帮我们干活、守城!这叫花钱买时间,买人心!比花钱买子弹跟鬼子硬耗划算多了!”
见陈实这么说,参谋也觉得有理,为自己狭隘的眼光而感到羞愧。
陈实继续对袁贤瑸说:“启事里还要写明白,修复铁路对信阳的好处以后北边的粮食、物资能进来,城里的东西能出去,商贸能恢复,日子能更好过,鬼子再打来,咱们的援兵和弹药也能更快运到,道理要讲透,但别文绉绉的,就说大白话!”
“明白!”袁贤瑸点头。
“另外,”
陈实想了想,“再加一条:报名者,每日管两顿饱饭!有工具的可以自带,咱们按天补给磨损钱;没工具的,我们尽量提供!总之,要把条件写得明明白白,让人看了就觉得,这活儿能干,该干!”
命令一下,整个军部立刻动了起来。
不到半天,信阳城内几家幸存的小印刷厂就被士兵请了出来,机器轰隆隆响起。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一摞摞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招工启事》就印好了。
很快,信阳的大街小巷,出现了许多67军的士兵。
他们不再只是持枪巡逻,而是拿着一叠叠纸张,见人就发,遇到识字的人,还主动大声念出来:
“老乡!看看这个!陈军长招工修铁路啦!去北边修路,打鬼子保家乡!”
“工钱高!比平时多一半!一天一结!”
“就干十天!管饱饭!”
“修好了路,咱们信阳以后就不怕鬼子围城啦!北边的兄弟和粮食说来就来!”
起初,百姓们还有些畏缩,接过纸张也是半信半疑。
但听着士兵们洪亮的宣讲,再仔细看那写得清清楚楚的条款,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茶馆里,一个老者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念给周围人听:
“……每日工钱,按市价加发五成……工期十日内完成,另有酬赏……此路一通,则信阳北接中原,物资人员流转无碍,城防巩固,商贸可兴……”
“老王头,别念那些文的,就说咋样吧?”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急着问。
“咋样?好事啊!”
老王头摘下眼镜,一拍大腿,“陈长官这是实打实给咱好处,让咱出力给自己修保命路呢!工钱给得足,还管饭!比给鬼子当夫子强到天边去了!”
街角,几个刚领了救济粮的年轻力壮的难民聚在一起,看着启事,眼睛发亮。
“哥几个,干不干?十天,挣的比平时干半个月还多!”
“干啊!为啥不干?陈长官带兵把鬼子打跑了,现在修路也是为了咱好,还给钱给饭!”
“就是!算是帮陈长官,也是帮咱自己!总比闲着强!”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信阳城。
从开始的怀疑、观望,到后来的确信、激动。
报名处很快在几处城门附近设立起来,负责登记的文书和士兵忙得不可开交。
“姓名?年龄?住哪条街?”
“李大山,二十八,南城破庙那边暂时落脚!”
“好,按个手印,明天早上辰时,带着铺盖到南门外集合,发工具,开工!”
“哎!谢谢长官!”
看着报名处排起的长龙,和百姓们脸上那不再是麻木绝望,而是带着些许期盼和干劲的神情。
在远处观察的陈实,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