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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城南,暮色渐沉,城墙的轮廓在最后一抹天光中显得格外森然。
陈实站在前沿观察所里,最后看了一眼怀表,时间指向了预定的攻击时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决心都吸入胸中。
随即,那口气化作了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总攻开始!炮兵,开火!”
这声命令,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下一瞬间,67军炮兵阵地方向,亮起了无数团炽烈的闪光。
“轰——!!”
“轰隆隆——!!”
首先发言的是那些缴获自日军的,以及军属炮兵团的制式山炮、野炮。
它们发出的怒吼尖锐而急促,炮弹划破空气,带着死亡般的尖啸。
紧接着,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咆哮。
“嗵!嗵!嗵!”
那是数十门“没良心炮”在同一时间发出的独特轰鸣。
它们射出的不再是普通的炮弹,而是一个个重达数十斤的巨型炸药包,在空中划出笨重却威慑力十足的抛物线。
刹那间,信阳城南门的天空,被密密麻麻、拖着尾焰或仅仅是一个黑点的“红点”所覆盖。
它们如同末日流星雨,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朝着城门楼和两侧的城墙狠狠砸落。
南城门楼上。
今夜轮值警戒的,是一个连的伪军和三十名象征性“督战”的日本兵。
不过,那三十个日本兵早就抱着枪,在城墙根下的营房里睡得鼾声四起。
只有那些苦命的伪军,没精打采地抱着汉阳造,在城墙上缩着脖子来回溜达,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着。
“他娘的,小鬼子倒是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让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
一个瘦高个伪军朝着日军营房的方向啐了一口。
“嘘!小声点!谁让人家是‘皇军’呢?咱们啊,连后娘养的都不是,是人家的狗!”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伪军叹了口气,紧了紧破旧的棉袄。
“这鬼天气,真他娘冷。”
“要我说,咱们在这儿就是多余!”
第三个伪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信阳城固若金汤,前面还有皇军主力顶着,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摸老虎屁股?咱们干脆也下去找个地方眯会儿算了……”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那个揉着眼睛的伪军突然动作僵住了。
他狐疑地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
只见远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后。
天际线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个闪烁的“红点”,而且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喂……你,你们看……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声音发颤,手指着天空,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
几个伪军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整个南面的天空,仿佛都被那些急速放大的火红流星所填满。
炽热的光芒甚至照亮了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秒。
下一刻,一个撕心裂肺、变了调的尖叫声猛地炸响,几乎盖过了最初的炮火轰鸣:
“敌——袭——!!!”
信阳城内,日军守备司令部。
守备司令官林木信义中佐。
正端着一杯他最喜爱的法国红葡萄酒,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战事远离后方的片刻宁静。
他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那醇厚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觉得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然而,就在他准备品尝第二口的时候。
“轰!!!”
一声近在咫尺、仿佛要将耳膜撕裂的剧烈爆炸声猛地传来。
巨大的冲击波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连他桌上的酒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了一地。
“八嘎!怎么回事?!”
林木信义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吼道,“哪里打炮?!是谁在没有我的命令下擅自开火?!”
他第一反应是城内部队发生了意外,或者是哪个喝醉的炮兵在胡闹。
就在这时,司令部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报告中佐!不,不是我们!是……是支那军,大量的支那军!看规模,至少有数万人,他们正在猛攻南城门!炮火……炮火太猛了,城门和城墙……快,快守不住了!”
“纳尼?!”
林木信义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支那军?数万人?这不可能!信阳是皇军的后方,豫南的支那军早就被扫荡干净了,剩下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游击队!他们哪里来的数万大军?!还有如此猛烈的炮火?!”
他一把揪住通讯兵的衣领,疯狂地摇晃着:“你看清楚了没有?!是不是搞错了?!”
“中佐阁下!千真万确啊!真的是支那主力部队!他们……他们已经兵临城下了!”
通讯兵带着哭腔确认。
林木信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无法思考。
数万支那主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他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后方?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还没等他从这个惊天消息中缓过神来,又一个通讯兵踉跄着冲了进来,带来了更加绝望的消息:
“报告中佐!不,不好了!支那军出动了一个完整的骑兵团,趁着炮火延伸,已经……已经突破并控制了南城门,他们的步兵,正像潮水一样涌进城来!”
“骑兵团……城门失守……”
林木信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慌了神,彻底乱了方寸。
“快!快!”
林木信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通讯兵嘶吼,“立刻给武汉第11军司令部发电,给冈村宁次司令官发电!信阳遭遇支那军主力数万之众围攻,南城门已破,危在旦夕,请求立刻派兵增援,立刻!快发报!!!”
说完,林木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那摊如同鲜血般的红酒渍,眼神空洞,浑身冰凉。
窗外,越来越近的枪声、爆炸声和喊杀声,如同死神的丧钟,一声声敲击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信阳,这座他本以为可以安稳度日的后方基地,此刻已陷入了灭顶之灾。
而这一切,远在武汉的冈村宁次,能来得及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