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洛阳,陈实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虽然付出了三成日械装备,但程潜的态度让他安心不少。
这位老长官并非一味索求,而是通情达理,更看重大局。
这笔“保护费”交得值当。
至少短期内,战区长官部这边不会再有太多掣肘。
大军继续东行,不一日便抵达郑州。
重返郑州,陈实感觉截然不同。
上一次是初来乍到,百废待兴,心中多少有些不确定。
而此次凯旋,携大胜之威,腰包也鼓了不少,底气十足。
吉普车驶入郑州城门。
眼前的景象让陈实眼前一亮,几乎有些认不出了。
与他率军离开时相比,如今的郑州城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簇新。
虽不及昔日省府开封的繁华,但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流动的摊贩也多了起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就连空气似乎都少了些战时的紧张压抑,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这般景象,竟比司令部所在的洛阳,显得更有生气。
看着这初步繁荣起来的街景,陈实心中欣慰,示意停车。
他跳下车,想近距离看看治下百姓的真实生活。
毕竟,67军扎根于此,百姓的安乐,直接关系到军心的稳固和未来的发展。
与初来郑州时百姓见到军人时的警惕与疏离不同。
如今街上的行人看到他们这一行军人。
尤其是看到陈实肩上的将星,目光中虽然依旧带着敬畏,但更多了几分热情甚至感激。
有胆大的小贩还笑着招呼:“老总,尝尝新到的果子?”
百姓心里有杆秤,67军来了之后,城防稳固了,商会活跃了,活计也好找了。
日子眼见着好过起来,他们自然拥护这支能带来安定的队伍。
感受到这份朴素的拥戴,陈实心中暖流涌动。
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能得百姓真心喜爱和拥护,这是比任何战功都更让人踏实的成就。
走在旁边的袁贤瑸和向凤武也是啧啧称奇。
向凤武粗声粗气地感慨:“嘿!这才多久没回来,变化可真不小!看来咱们不在,参谋长没少下功夫啊!”
袁贤瑸也扶了扶眼镜,点头赞同:“是啊,市面繁荣,人心安定,赵参谋长治理有方。”
陈实闻言,与有荣焉地颔首:“赵刚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他这位老搭档,总能将他定下的大方向,落到实处,细致地经营好。
正走着,陈实忽然感到腹中有些饥饿。
恰好看到街边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摊,招牌上写着“老马家羊肉烩面”、“逍遥镇胡辣汤”,香味扑鼻。
陈实顿时来了兴致,转头问袁、向二人:“贤瑸,凤武,你们尝过咱们郑州地道的烩面和胡辣汤没?”
两人都摇了摇头。向凤武咧嘴道:“军座,平日里不是在军营就是在打仗,哪有这闲工夫逛大街吃东西啊。”
袁贤瑸也表示未曾尝过。
陈实哈哈一笑:“那今日你们可有口福了!这两样,可是咱们河南的一绝!走,我请客!”
说着,他便带着二人以及十几名警卫员朝小摊走去。
这一大群军人,尤其是还有高级军官,呼啦啦涌过来,顿时把本就不大的摊子围得满满当当。
摊子上原本正吃得酣畅的几位顾客,一看这阵势,尤其是看到陈实肩上的将星,顿时慌了神,连忙放下碗筷就要起身让座。
“老总您坐!”
“军爷,您请,您请!”
陈实见状,立刻温和地摆手安抚:“各位老乡,都坐,都坐!安心吃你们的饭!我们当兵的,也不比你们忙到哪里去,不赶时间。”
他见众人还是有些惶恐不安,便侧过头,故意大声问身后的警卫员:“虎子,柱子,你们忙不忙?累不累?”
虎子和柱子多机灵,立刻挺直腰板,异口同声地喊道:“报告军座!不忙!不累!站着也能吃!”
陈实满意地点点头,对那几位顾客笑道:“你看,他们都说不累。你们就安心坐下吃吧,都是大小伙子,站会儿没事。”
听他这么说,几位顾客才惴惴不安地重新坐下,但吃相明显拘谨了许多。
陈实扫了一眼,发现只有一张桌子还有空位,但已经坐了一位穿着短褂、面色黝黑的老乡。
他径直走过去,和气地问道:“老乡,介意我们拼个桌吗?”
那老乡见一位将军过来跟自己说话,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忙点头哈腰:“不介意,不介意!长官您坐,您坐!”
陈实笑着道了声谢,和袁贤瑸、向凤武三人坐了下来。
他随即招呼早就在一旁手足无措、既兴奋又紧张的摊主老马:“老板,给我们一人来一碗烩面,一碗胡辣汤!”
“好嘞!好嘞!长官稍等,马上就好!”
摊主老马忙不迭地应声,手脚麻利地去下面、盛汤。
很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烩面和胡辣汤就端了上来。
宽厚筋道的烩面配上浓白的羊汤,辛辣开胃的胡辣汤里料头十足。
陈实吸溜了一口面条,又喝了一口胡辣汤,感受着那熟悉而熨帖的味道,满足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个味儿!你们快尝尝!”
向凤武早已饿得狠了,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含糊地赞道:“香!真他娘的香!”
袁贤瑸吃得斯文些,但眼中也流露出赞赏之色:“汤浓味厚,确实美味。”
陈实一边吃着,一边和旁边那位拼桌的老乡聊起了天,语气随和:
“老乡,看你这打扮,是做工的?如今在干啥营生啊?一个月能挣多少?家里能吃上肉不?”
那老乡起初十分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
毕竟这辈子头一回跟这么大的官坐一起吃饭。
当然,他还不知道旁边坐着的就是郑州的最高主宰。
要是知道,那恐怕吓得连坐都坐不稳了。
这个年代,百姓们对于阶级权贵的仰视感还是很强的。
不过在陈实平和的态度引导下,老乡渐渐放松了些,断断续续地说道:“回……回长官话,小的是在码头上扛包的……一个月,运气好能挣……挣两三块大洋,刨去嚼谷,也……也剩不下啥。肉……肉食难得,逢年过节才敢割一点点尝尝腥……”
陈实一边听,一边点头,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情况有所改善,但底层百姓的生活依旧艰难,勉强糊口而已。
他知道,这是乱世的缩影。
根子在于生产力低下和社会动荡,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解决。
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中仍不免沉甸甸的。
陈实正想再深入了解些情况,比如工钱是否被克扣、码头管理如何等等,摊子前面却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是两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人,帽子歪戴着,一脸倨傲。
为首那个矮胖警察用手里的警棍不耐烦地敲打着摊主的推车边缘,嗓门很大,带着一股子嚣张跋扈:
“老马头!这个月的份子钱呢?磨磨蹭蹭的,是不是不想在这条街上摆摊了?!”
或许是因为陈实他们坐在人群里面,被其他站着的警卫员挡住了大半。
又或许这两个警察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摊子上坐着几位“真神”。
那摊主老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陪着小心,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王……王警官,这就给,这就给……这个月生意不太好,您多担待……”
那姓王的矮胖警察一把抓过铜板,掂量了一下,显然不满意,三角眼一瞪:
“就这么点?你打发要饭的呢?老子告诉你,这条街归我们管,规矩不能坏!再加两块大洋!不然现在就掀了你的摊子!”
摊主老马都快哭出来了:“王警官,真……真没了啊!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
“少废话!拿钱!”另一个高个警察也恶声恶气地帮腔。
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陈实、袁贤瑸和向凤武眼中。
陈实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刚刚还在为郑州的繁荣和百姓的拥戴而感到欣慰。
转眼就亲眼目睹这等欺压良善、盘剥小民的丑恶行径。
而且是在他陈实的治下,在他67军驻扎的郑州。
陈实不由得怒了。